遗憾的乡村木匠 颜桂海
在我老家的村子，木匠挺受人敬重，乡村木匠在默默传承着木器文化。
小山村，村子不大，人口不多，二叔是出了名的老木匠。他一辈子做木器活，为人淳厚诚实，要是谁家拿来几根木头或者几块木板，他就能够根据对方的要求，加工成精美的木器。
那时候，二叔很年轻，由于家穷，他选择了替村民扛木的活来挣钱。他扛木多了，看别人加工木器是那么的神奇，他也开始尝试着做加工木器的活。第一件木器，他是加工一张木椅，由于手艺笨拙，经过三天加工出来的那张木椅，由于榫与眼不太吻合，技术差，质量差。当他完工，自己坐上去进行承重试验的时候，谁知那椅子倏然散架，他差点摔倒。这给他很大的心理打击。
我的父亲看到此情景，都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父亲拍着二叔的肩膀，微笑着说：“加工木器很有讲究，如果不细心，绝对成不了一名好木匠。”听了这番话，二叔深有感触。此后，二叔几乎从零重新起步，严格要求自己。每加工一条木方，每刨一块木板，每凿一道眼，他都认真对待，精工细活，不敢马虎。
村民李嘉庆砍了一棵格木，扛来了一段，欲加工一张八仙桌。二叔十分乐意，割板、刨木方……按照对方要求，精雕细刻，加工成一张古式八仙桌。当二叔把这张桌子扛到李嘉庆的家里，令李嘉庆一家笑得合不拢嘴。李嘉庆当即宰鸡并买了几斤三花酒，与二叔在新八仙桌上“开张”畅饮。二叔第一次体现到加工木器带来的无限喜悦。末了，二叔不忘在八仙桌的底面板刻上主人的名字“嘉庆”作为记号。
慢慢地，二叔在村子上逐渐出了名。二叔干木匠的活，很讲究精巧。有村民常笑他干活太慢、速度太慢，别人加工一张乡村龙床，半月就可完成，而二叔却至少要两个月，二婶常笑说：“他是慢工出巧匠。”的确，他做工十分精巧。他为村里青年李道光加工一张结婚用的龙床，从伐格木、割板，到刨板、刨木方，雕龙刻凤，讲究精细，为了刻一根龙须，他就用刀片刻了足足三天，结果花了整整半年功夫才把这张床加工完毕。末了，二叔同样在床板的底面刻上主人的名字“道光”作为标志。二叔说，刻上主人的名字以表尊重。
近年来，随着用电机械加工的普及，各种木器生产的速度越来越快，质量也越来越高，二叔为村民加工了很多木器，诸如床、柜、桌、椅等。他老了，眼花了，要戴老花眼镜才能干活，但他仍乐此不疲。
随着城镇化进程的发展，山村的很多父老乡都搬到大山外面的城镇居住。就在二叔感觉到自己越来越老之时，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为活着即将逝去的自己，加工一副格木棺材，以便寿终正寝。
他独自把半个世纪前砍下并收藏在旧居的那两棵格木，用电锯切割成一段段，然后加工成板材。他用了足足十个月时间，为自己加工一副厚木棺材，并把加工好的棺材搁放到离屋较远的旧猪圈上面。二叔知道，格木是珍贵的硬材，材质坚硬，强度大，抗虫蛀，耐用久，故有铁木之称，木材干燥后不会收缩也不会变形，耐水耐腐。据传，著名的玉林市容县古建筑真武阁建于1573年，建材全部采用格木，经历了400多年无损，足见格木的材质坚固耐用。
二叔在干木器活的时候有一个留尾巴的习俗，如果在村里哪家加工木器完工以后，要留一些木屑让主人家收拾，预示着继续还有活干，但是二叔在给自己做棺材的时候，便亲自打扫干净木屑，避免被说是不吉祥。村里有一个风俗，就是做过棺材的木匠是不能制作家具的，村民们觉得棺材有晦气，怕把这种晦气沾到家具上。所以二叔做完那棺材，就收藏起工具，洗手不干，彻底结束木器人生。
就在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往城镇涌的时期，有人开始打起村里古老木器的主意。刻有“嘉庆”二字的家具一夜之间不翼而飞。古宅里面的门板、梁木，厅堂的神位牌子等也成了觊觎之物，甚至连刻有“道光”的龙床也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被一伙不明身份的人扛走。因为窃贼认为这些刻有诸如“嘉庆”“道光”字样的木器，肯定是清朝的老古董。这时候，二叔才逐渐紧张起来，自己的那副棺材是不是也会被盗。因为这些格木较名贵，二叔干脆把那副棺材搬回自家的廊屋存放。他觉得这样比较安全，因为这副棺材是他人生最后的依靠。
其实，二叔家的居室也不够宽敞，秋收冬藏的稻谷、木薯、红薯、芋头等农作物藏不下，他就把那副棺材当作储物柜子。他认为，如果有人在想偷棺材，搬掉这些稻谷等农作物肯定要花时间，会弄出响声，多了这重障碍，也许小偷不敢轻易下手。
直到如今，在大山沟的小山村里，二叔还与那副棺材“厮守”着，遗憾的是，他想把木器加工的文化传承下去，但没有人愿意学，因为全村熟悉点木器加工活的人都离乡背井，跑到城里为别人加工家具赚钱了，在城里，做这一行挣钱也不难。留在小山村里的，只有像二叔一样跑不动的乡愁情结浓的老木匠。木匠二叔，守住一辈子的手艺，守着自己曾经活跃的小山村的天地，用回忆温暖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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