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艺术家

榆林日报 2018-07-28 08:28 大字

插图/延杨红

李苗苗

陕北民歌之多犹如瀚海,然而,我们能叫得起名字的作者就那么鲜少的几个。好听的歌儿就像黄土高原上春天怒放的野花,连片密布,摇曳生姿。然而,谁是那个栽花浇水的人,似乎不那么重要。我们要走入陕北,随便扯住一个老农,总能唱上那么几声,要问起这歌儿背后的故事,他说不准会给你讲上一整天,但你要问每首歌具体的作者,他大概会对你感到不屑了,只会给你一个唱着民歌走远的背影。

我们已经无法也无须考证很多传统陕北民歌的创作过程,它们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一代传一代地传下来,跨过历史的河流,永远响亮鲜活地存在于我们面前。历史常有人去书写,我们常常感叹,如果没有历朝历代的史官和统治者的精心修史,我们对湮没在历史尘烟中的那些人、那些事儿该如何了解。但民歌是进不了历史档案的文本卷宗里的。歌手们没有一支笔、一张纸去记录,他们应该连试图记录的想法也没有。他们兴致来了突然就一嗓子吼出来了,这一嗓子吼到别人心坎上,那人就跟着又是一嗓子开唱了。就这样,慢慢地有人添新词,又有人润色曲调,唱到大家都满意了,那歌儿大概才渐渐有了名字,有了相对固定的曲调,慢慢地一首甚至好几首根蔓相连的好歌才沉淀下来了。这首歌到底算谁的呢,没人在意,能唱就行,只要能表达共同的心声就行。

民歌种类很多,但敢大胆地称自己走遍全国、走向世界,也朝宇宙之中呐喊过的只能是陕北民歌了,从持续时间和传播的广度上都创造了无法超越的民歌之最。从黄土地上奔出,几次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大半个乐坛张扬陕北魅力,可不可以说,是因为陕北民歌有最庞大的创作团队,它是每个陕北人的民歌,在传统民歌的世界里,过往的每个陕北人都是作者,每个作者都是响当当的艺术家。陕北有独特的文化地理环境。长城是高原的脊梁,《汉书·匈奴传》有载:“十有余年而蒙恬死,诸侯叛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谪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渡河南与中国界放故塞。”所谓“故塞”,即秦昭襄王时所筑,今榆林市境内发现的秦长城。王朝的兴衰系于一道高墙、一道诏令,刀枪剑戟无休,战马嘶鸣无止,朝代更迭中却从不停止边塞高台的修建。抵挡千军万马,雄峙北方大地,长城的壮观,就是用汗水和着泪水勾缝,火焰煅烧,时间沉淀,用伟岸、气节、风骨、智慧和血肉垒砌成子子孙孙仰望的高度。但长城在高原广博的胸怀中,渐渐忘却仇恨,生长出一茬一茬的和平。黄河是陕北奔腾的血脉,背负着华夏文明沉甸甸的荣耀与坎坷,咆哮夺路时河水湍急奔流,势不可挡,九曲回环后乖戾张扬变成坦荡平和,也创造着两岸祥和灿烂的文化文明。

黄土地、黄沙梁就是陕北的血肉之躯,神秘莫测,丘陵沟壑纵横交错,上一道坡坡下一道梁,交通被阻隔,封建礼教被阻隔,人和人的交往也常被阻隔。陕北人是汉族,但这片土地虽是华夏之源却又远离国之中央,在中央王朝与异族的征战中,陕北的血脉一直在接纳新的元素,既有原住人民与南迁兵民的融合,也有长城内外不同民族的汇流。独特的文化地理环境,让陕北性格特立独行,豪爽、强悍、爱自由、爱红火……陕北人因此爱唱、会唱。古人说,歌以咏志,陕北人则唱歌就是拉话,就是陕北人说的“言传”,唱歌的普遍、普及是那么理所应当、自然而然,融着个性的陕北民歌自然豪放粗犷、坦率直白、火辣情深。虽然战争的频繁、难得的风调雨顺、恶劣的自然环境,硬生生把陕北人的日子过成苦焦的,但有了歌声,穷困反而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更为强烈。陕北人吟唱苦难,却不是用苦难表现苦难,而是把苦难转换成一种高境界的表达,演唱常能完成不同于现实的快乐抒情景象。这样的期盼在每个人中间,逐渐形成了巨大的洪流,感人肺腑。

生活劳作在农耕社会的千家万户,庄稼汉、拦羊娃、婆姨、后生、碎女子都有要言传的事情,都有要讲述的人。而那些游走四方的脚夫、货郎、手艺人、乞丐、流浪汉们则成了最好的传播使者,每日在奔走中为陕北民歌收回异地、异族的新鲜养分,他们中的能人则让歌声一遍又一遍再加工,最后得以完美展示。绝大多数的陕北民歌是情歌,这个情有恋情,也有亲情、苦情和对生活的热情。因为情是共同的心声,陕北民歌才能跨越历史带来的障碍,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

今天的陕北,日子不再是苦焦的了,可一旦陕北民歌音乐响起,人们血脉里激荡的情绪瞬间就能被调动起来。从前车马很慢,今天有飞机、高铁的飞速,从前瞭见个村村瞭不见个人,今天有互联网的桥介,人们可以突破空间相约,但情感的体验在任何时间、任何环境下都能找到共同点。走西口,大概是近代史上最大规模的打工潮了吧。男人背井离乡,女人哭断肝肠,走西口的民歌创作之历史悠久恐怕没有可以与之比肩的,创作的种类繁多则更是值得后世研究。陕北民歌《走西口》有多少首,有多少人参与了创作,根本多得无法统计。

20世纪三四十年代,鲁艺在采录《走西口》时就说:“各地传唱,词句多不相同。”因此,最早辑录的《走西口》只是根据米脂、清涧的采录写定。看这歌词:走路你走大路,万不要走小路,大路上人儿多,拉话解忧愁。住店你住大店,万不要住小店,大店里人儿多,小店里怕贼偷。歇脚歇小崖,不要歇大崖,操心那千年石,单等那仇人来。睡觉你睡当中,不要睡两边。操心挖墙贼,挖到你跟前。坐船你坐船后,万不要坐船头,船头上风浪大,怕掉下水里头。随人过沙河,万不要独自走,沙河水长流,让人家走前头。喝水喝长流长,万不要喝泉眼水,怕的是泉眼水,泉眼水上蛇摆尾。吃烟你自打火,不敢对人家的火,操心那绿林响马,吹进了蒙汗药。哥哥你走西口,万不要交朋友,交下的朋友多,生怕忘了我。有钱是朋友,没钱的两眼瞅一瞅,唯有小妹妹,天长又日久……面对走西口的哥哥,小妹妹操碎了心,不能近前身知冷知热,一定要事无巨细安排妥。单就鲁艺记载的这首《走西口》就不知道有多少个小妹妹和她心爱的情郎参与了歌词的添加和创作。我们还能想象到,那些个没有人牵挂却上路的后生心里可能更期盼有这样可心的妹子来担心自己,让自己在凄冷、凶险的走西口路上能得到一丝温暖,对回家的路能有更多期盼。于是,他们也巧妙地把自己的期盼、羡慕唱进歌里头,好在夜半的梦里和幻想出的妹子相依偎、诉衷肠,以解相思。据统计,在榆林府谷、神木一带,因为靠近蒙地,大量的人走西口,唱的人应该更多,唱的内容也应该更多。他们的唱曲、唱腔、风格也和流行在南部丘陵沟壑区的《走西口》有很大的不同,要有多少个民间艺术家才能完成如此恢宏的创作。

不单是爱情激发了陕北人的创作力,生活的各种场景都有机会创作。《女娃寻汉》早期在绥德采录稿中唱道:十七八的女孩门前站,公鸡怎把草鸡段(撵意),女娃泪不干……同期的采录还有:刘家的闺女二九一十八,倒坐楼门纳遍纳,纳着纳着泪抛洒……这样的歌儿,就是大家传唱,边唱边修边升华。说陕北人人都是艺术家,确实一点也不过分,切身的生活激发灵感也催动情感。一望无际的黄土地,连绵的群山,千沟万壑讲述着这片土地一代又一代的生生不息。山坡上拿着老镢头的农人一镢一镢地开垦生活,用歌声来排遣自己的孤独寂寞;青石板前,农人们筑窑洞时用歌声装饰石錾子单调的镌刻,刻画下人生最值得炫耀的岁月;婆姨们下河洗衣裳,也用歌声来与小河的流水潺潺一唱一和;崎岖的山道上,放羊汉子更肆无忌惮地对着大山高唱自己对心上人的爱恋。人们高兴了唱,丰收了唱,遇上喜事了也唱,人们苦闷了更要唱,以歌解忧,“唱上个酸曲解心焦”……生活把这片土地上的人与民歌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你听,卖菜也要唱出个“青菜白菜水萝卜菜儿吆,连吼三声那芫荽葱……”更别说喝酒划拳以歌助兴,婚丧嫁娶以歌行使仪式,逢年过节时歌声用来娱乐,也联络亲朋好友的感情。哭灵上坟也有歌声诉衷肠、讲心酸,这和庄周鼓盆而歌的境界何其相似。

历史湮没了许多往事,在湮没的往事当中隐藏了多少陕北民歌和陕北民歌作者我们难以考究了。我们只是晓得在庞大的赶牲灵的脚夫队伍里有张天恩,有李治文,他们创作的曲目因为辑录才让自己的名字在历史档案里有了一席之地,但会唱歌的脚夫一定有很多,不然怎么在漫长的赶脚路上排遣寂寞。我们晓得在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里有个艄公叫李思命,曾经的黄河水浩浩荡荡,有多少个艄公、船夫曾在惊涛骇浪里讨生活,没有歌声怎么能有战天斗地的勇气来乘风破浪……今天的我们,能陶醉在陕北民歌中,倾听来自大地振聋发聩的呼声,需要向这片土地上走过的、走远的、挟裹着泥土的每一位艺术家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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