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咸菜会说话

玉林日报 2018-03-19 21:20 大字

我之前写过一篇《“咸”情脉脉客家人》的文章，但对于我这个每天生活都被咸菜包围的人来说，恐怕一篇文章不足以表达对咸菜的情感。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爸告诉我，我们是从福建搬迁过来的客家人。那时候并不知道客家人和盐有什么联系，只记得从小到大，家里的餐桌少不了一碗咸菜，初夏黄瓜咸，盛夏芋苗酸，初秋乌榄角，冬天萝卜干、萝卜腩……盐，附着在不同果疏随着季节变化成可口的菜式。

陆川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小县份，一百多万人口有三分之二的客家人，爸爸经常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无天灾人祸，年年旱涝保收。我常常对当年祖先做这样的猜测：他们沿着九洲江走到这里，一定是被这里的山清水秀丰田沃土所吸引，于是把这里当做一块神异之地定居下来寻找生机。我仿佛看到，河里的卵石被挑选，被重新组合排列，用于铺路盖房；山上的木材在客家男人手里刨出无数花卷，变成房梁楹柱；客家女人在河边水车不停的舂米，将地里的果疏变成咸菜，又变成温热的生活……

对于客家人来说，咸是他们生活当中无法省略的成分，它不仅在食物结构上补充了食物来源的不足，而且使他们即使在最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内心也变得安详，它让植物的细胞随着盐分渗入那些瘦弱的身体，却让缺少脂肪蛋白质的身体变得壮实饱满。你可以想象客家人千百年来的迁徙过程，却难以想象盐和食物的神奇遇合：盐是静止的，是农业文明的产物；而植物是活动的，是生生不息的旅行；但是自从它们在客家人手里相遇，就开始了意想不到的旅程。在不同蔬果里加盐，或晒或煮或熏，可以吐纳呼吸，可以脱离时间存在，这种奇特的组合，超出了咸的意义，变成了客家人血液里独有的味道。不管客家人走到哪里，盐，依然坚守岗位，咸，凝聚着土地和雨露的精华，驱走了客家人对穷苦的恐怖感，让清贫岁月变得清晰可见，足以信赖。

在这块土地上，贫穷的客家人如何保护自己的财富，确乎是一道难题。最容易想到的办法，就是俭。光是勤没有用，唯有俭，才能把微薄的银子存起来，如同把美女锁于深闺。而咸是俭的唯一方式，一口咸菜一碗饭，养活了一家老少。20世纪六七十年代，背着一罐咸菜去上学几乎成了许多客家读书人的岁月象征，他们的青春记忆和一罐咸菜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客家父母们为了给孩子读书做提前准备，大多勤俭克己、艰苦奋斗，因此，咸菜以其超强的稳定性捍卫了客家人的生活方式，让“承前祖德勤与俭，启后子孙读与耕”成了客家人的传承祖训。

如果跳出平面地图，在陆川的地图上空增加二维或三维，我们会发现时间轴的地图上可能什么也没有，有的是族群的迁徙、城池的消亡；那时间深处里曾经星光灿烂的古镇如今幽暗空旷，而新兴城镇用种种梦想选择自己的身份，以疾奔的脚步跟上时间的变幻。变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变的是来来去去的面孔，不变的是餐桌上永恒的咸菜。直到今日，如果你走进陆川的任何一个菜市超市，仍然会看到一定会有至少一个固定的摊点摆放着咸菜，丰富多彩，琳琅满目。

咸菜对于客家人而言意味着什么，是我常常思考的问题。每天面对着咸菜，并没能想清楚我的所有困惑。我觉得，咸菜是客家人除了客家话的另一种语言，甚至跨越了语言的藩篱，具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感力量。它绝不是立竿见影的教导灌输，而是一种漫长悠缓的抚慰。

如果咸菜会说话，会不会就是我想说的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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