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套寻古与猜想
本报记者 李志东
河套,指内蒙古和宁夏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黄河流经地区。因黄河流经此形成一个“几”字大弯曲,故名。因其地历代均以水草丰美著称,故有民谚“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随着近年来靖边县的“黄帝原冢”“皇华城”“白翟城”遗址和“青阳氏”“高阳氏”的封地、杭锦旗的“朔方”故地、神木的“石峁城邑”遗址、清涧的“鬼方”遗址、府谷的“寨山、连城峁”遗址、吴堡的“石城”遗址、佳县的“石摞摞城”遗址、定边的“姬塬”遗址的逐渐发现,再加上先秦两汉时的“上郡·阳周”和“朔方郡”、五胡十六国的“统万城”、隋唐宋三代的“夏州”等史料牵引,指向这里似乎曾经存在着华夏族群早期文明的伟大辉煌。
河套地区到底隐藏着什么惊人的秘密?几字湾内究竟蕴育了什么样的辉煌文明?靖边县委宣传部及文广局从2015年便与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联合勘查。戴应新、焦南峰等六位考古专家考证得出“靖边县杨桥畔镇瓦渣梁村古遗址与史料中的阳周故城基本吻合”的结论。带着诸多疑问,靖边县委宣传部组织专人于9月中下旬对河套地区几字湾临河两岸县市进行考察,试图揭开河套文明的神秘面纱,市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乔建军为此提供了大量数据。近日,记者对考察一行带队者赵世斌(默冰)进行了采访,就考察者河套寻古的发现及猜想进行展示。
记者:历代的中国政权和民众是怎么称呼河套地区黄河“几”字形这个区域的?
默冰:黄河环绕,形成了河套平原,又因和叔在此制历之故,也称“朔方”之地。帝喾、唐尧、虞舜时代称这里为“河南故地”。夏、商两朝,这里是大禹敬称的“雍州”核心之地。周朝复称之为“朔方”,并由南宫迁在今内蒙古杭锦旗临黄河之畔建立据点。
战国时代,秦、魏等诸侯国称之为“古河南地”,并在河套地区南端设立“上郡·阳周”,秦昭襄王建“列城”防备夏族旁支匈奴南下晋陕之地,始得“塞内塞外”之名。
秦朝初立,秦始皇便派蒙恬及扶苏率30万大军驻守上郡·阳周,威慑河套诸族。秦灭后,降将董翳获封此地,与商洛、关中合称“三秦”之地。
西汉卫青在白翟族旧址之上(今靖边县白城则村)建“朔方郡·奢延县”统领河套地区,并辖治外套地区(今包头市大片区域),其中飞将李广驻守的“龙城”(今靖边县小河镇)便是当时河套七郡的军事核心。
五胡十六国时,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赫连夏,在西汉朔方郡治所在奢延县旧址旁扩建西城,名为“统万都城”,统领河套及关中地区。
拓跋魏及隋、唐、宋时,在统万都城旧址设立“夏州”,辖治河套地区达500余年之久,后被北宋废置。
元朝统一中国后,塞外诸族分据河套地区北端,行政建置一边向东北方向迁移,在今府谷县设“府、丰、芭”三州,一边向东南方向迁移,在今延安、佳县、绥德、米脂等地分设州府,阻拦河套地区塞外诸族南下。从此,塞外(秦列城之北)河套地区城邑尽毀,历史记忆几近中断。
明朝时,依照古制,设“靖边道”辖治河套地区。后因战略需要,再设“榆林道”,行政建置东移至今榆阳区境内。由于是时蒙古诸族壮大,在河套北端不时南下侵扰,巡抚延绥的右副都御史余子俊经朝廷许可,在1472年修筑了1770多里的明长城,将河套地区南端的各个出口封死。于是,明长城之外变为蒙古诸族的“牧场”,明长城之内分为延安、榆林两大行政军事区域,一直保持至今。
因此,史学爱好者们猜想,在帝喾、唐尧、虞舜之前,河套地区应以“皇华城”为中心,是早期中国华夏族群文明发展的核心之地;在夏、商、周之前,由于轩辕黄帝埋葬在“七星之冢”(疑为今靖边县高家沟便民服务中心王坟湾村),河套地区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圣地”。
秦汉之际,河套地区以“上郡·阳周”“朔方郡”为中心,是这两朝驱赶塞外异族的军事重地;五胡十六国时,河套地区以“统万都城”为中心,是塞外诸族的“理想乐土”;拓跋魏及隋、唐、宋时,河套地区以“夏州”为中心,是华夏政权控制河套及漠北和河西走廊的威压之地;直至明代,内阁首辅杨一清和士人领袖顾阻禹依旧认为:“河套南望关中,控天下之头项。得河套者行天下,失河套者失天下。河套安,天下安;河套乱,天下乱。”
记者:那么,河套地区到底有多大?古人又是怎么样去划分这个区域的?
默冰:河套地区的南端是陕西省的靖边县,北端是内蒙古的杭锦旗,西端是宁夏的银川市,东端是陕西省的府谷县,面积大约20多万平方公里。河套地区南端背靠白于山脉,是黄土高原与河套平原接壤的地方,四千多年前,这里无疑是最适合当时人类的居住地之一。
记者:位于河套地区东端的府谷县、神木市区域及晋陕交界的佳县、吴堡、清涧和延安市的部分区域大多是石头山,并不适合当时人类的生存条件,为什么会出现那么多的古城遗址呢?
默冰:以石峁古城为例,正是早期中国华夏族群掌握冶炼技术并使用青铜器已有400年左右的时代。当时神木一带有众多铁矿存在,所以才有能力建造那样多的石城并且生存。
府谷的这个区域虽然大多是石头山峦,但也有不少的丘陵地形。近年来民间发现了众多犀牛、长颈鹿、熊、鬣狗等动物骨骸,说明这个区域在上古时代水草丰盛。至于延安、府谷、佳县、吴堡、清涧、杭锦旗、鄂托克前旗等地的上古城邑遗址,应该是已掌握了冶炼青铜技术的华夏族群令诸族居住守护,在冬季防备流民履冰进入河套地区。
记者:照您这样的说法,在4800年前至4200年前左右,河套地区可能是当时华夏族群文明核心地之一?
默冰:从史料及现在发现的文物遗址来看,这个猜想应该是成立的。
记者:但是,为什么现在河套地区的各地史志上都没有这样的说法和记载?
默冰:由于青铜、铁器的出现和技术的发展,河套地区不但成为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分隔之地,更是成为了这两种文明的冲突所在。战争以及历朝历代的行政建置更换频繁,所以造成现在很多史学上的困惑。
记者:有什么发现佐证这些猜想呢?
默冰:在阳周故城遗址内,发现了一个刻有“阳周塞司马”的先秦陶罐,并且还出土了一个刻有“阳周侯印”的汉代铜章。这两件文物的出现,使戴应新、焦南峰、段清波、马明志、乔建军等考古专家们猜想的“靖边县杨桥畔镇瓦渣梁村遗址与先秦时代的阳周故城基本吻合”的结论得到进一步证实。
在靖边龙洲镇发现了两个刻有“原都”字样的汉代陶罐,在靖边县高家沟王坟湾疑似“黄帝原冢地”附近发现了7个刻有“官”字的北宋瓦片。西汉在这里设过的“原都、京室”两县,北宋的“官”字瓦片,则又证明了在“黄帝原冢地”附近有北宋皇家建筑所在。
记者:还有什么重要的发现?
默冰:自2015年起,我们的研究只局限于在靖边县境内寻找史书中记载的古迹。虽然找到了《水经注》中记录的“奢延河”和“走马水”这两个水系,也初步确定了“阳周故城”的地望,并且在“黄帝原冢地”进行了探测,证实了“七星状陵地”7个大土堆有6个是人工夯筑,1个是自然形成与人工结合的红沙石峁,也探测出了“轩辕峁”下有规模巨大的古墓群,中国人民大学的韩建业教授更是在附近发现了大量白膏泥铺成的地面。西北大学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李浩教授认为:任何事物,尤其是大型文明遗迹绝对不会孤立存在。因此,我们在今年的9月15日开始,顺着沿黄公路,对吴堡、佳县、府谷、托克托、包头、固阳、五原、巴彦淖尔、杭锦旗、鄂托克前旗等黄河两岸进行了粗略观察。
当地民间收藏爱好者对本土历史文物保护的热情让人大开眼界。靖边县的民间收藏爱好者马金、齐志,定边县的民间收藏爱好者苏世宏,府谷县的民间收藏爱好者刘毕业、张小虎等,他们的收藏品及个人展览馆,种类之多、规模之大令人诧愕;历史研究者康兰英、张泊、乔建军、贺清海、姬晓东、王志诚、霍竹山、高云、魏俊兵、安锁堂、慕生树等,他们都就此进行了研究亦有所获。
记者:“古迹的震撼”怎么讲?
默冰:以靖边县为例,该区域现已发现的古代文明遗址仅登记在册的便有993处,平均每5平方公里内就有一处,这个密度非常罕见。
此外,河套地区内现已发现新石器时代文明遗址的地方,榆阳区有327处,横山有353处,靖边有226处,定边有186处,神木有904处,府谷有593处;乌审旗有14处,杭锦旗有116处,鄂托克前旗有96处;河套地区南端之外的新石器时代文明遗址,仅佳县就有318处,绥德有426处,米脂有412处,吴堡有145处,子洲有288处,清涧有193处。延安市所辖县有待实地探讨证实。
榆林市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乔建军说:“榆林市内的新石器时代文明遗址仅三普数据就达4371处,实际存在估计至少增加一倍以上。”
记者:有什么可以佐证早期中国辉煌文明的“古迹”吗?
默冰:当然有。比如在4000年之前的早期中国古代文明遗址,现在已确定的就有靖边的“褡裢沟、奥子墕、龙州(雍州)、畔沟石城、卧牛城、白城则”等和定边的“姬塬、白狼岔、康岔”及乌审旗的“河套人”遗址;神木的“石峁古城、窟野河、秃尾河”等和府谷的“寨山、连城峁、新庄子、朱家湾、桥沟北盖峁”遗址及清涧的“鬼方城”与延安市的众多古遗址……河套地区内所有的文明遗址似乎都围绕着今靖边县境内的龙州皇华城所居,呈众星拱月之状。
比如在2000年之前的古城遗址,现已知道的就有靖边的“上郡·阳周、汉武帝龙州行宫、朔方郡、京室、原都、奢延县”等,府谷的“西河郡、富昌县”等,神木的“圁阳、鸿门县”等,横山的“肤施县”(辖今榆阳、米脂境内)等,杭锦旗的“广牧、活野、大城、渠搜、呼遒、修都、沃野县”等,鄂托克旗的“临戎县”等,鄂托克前旗的“宥州城”等,乌审旗的“龟兹、高望、白土节、坚宁、祯林县”等。
随着秦汉两朝华夏政权的兴旺,河套地区的辖治向南扩大,包括了今榆林市的南六县及今延安市黄河之北的大片区域,连接至晋、陕中原边缘,如佳县的“圁阴县”、吴堡的“增山县”、清涧的“方阴县”、绥德的“雕阴县”、米脂的“独乐县”、延安的“高奴县”等……在这个时代,河套地区内所有的行政建置依旧以“上郡·阳周”和“朔方郡”为中心,无疑是当时河套地区内的政治军事核心之地。
记者:是什么原因导致河套地区衰落的?
默冰:应该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在东汉灭亡后(220年)至南宋末期(1279年)这1059年之间,华夏民族已从“血脉认同”演变为“文明认同”,河套地区内的华夏族群及其衍生出来的“五胡”以“夏州”为目标,整整厮杀了上千年之久,导致了原本水草肥美的河套地区环境恶化、林木尽毁,显然不适合农耕文明族群大规模居住,因此元朝废弃河套地区的大部分区域。另一个原因是在1368年后,明朝的戍边屯田政策加速了河套地区的沙化,再加上余子俊连接秦列城和魏、赵、隋长城形成“明长城”,将河套地区南端所有出口堵死,华夏政权几乎放弃了对明长城外河套地区的直接管控,致使蒙古诸王占据了明长城之北的区域。
记者:揭示河套地区的历史真相意味着什么?
默冰:如果能在更确切的史迹中得到印证,会对早期中国历史前进轨迹有所完善,会对华夏族群文明发展的根源探寻有更多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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