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增祥戏作《拿沙赋》
李能俍
樊增祥(1846—1931),字嘉父,别字樊山,湖北恩施人,光绪三年(1877)进士,做过洋务派大臣张之洞的幕僚,官至护理两江总督,入民国后曾任民国政府参政院参政。他是晚清同光派的重要诗人,亦擅骈文,一生诗作逾三万首,是史上罕有的高产诗人之一,著有《樊山全书》。他也是有名的藏书家与书法家,藏书楼名“樊园”,藏书二十余万卷及大量书画碑帖。他晚年闲居北平,以诗酒自遣,曾为梅兰芳改订部分京剧台词,为《北平画报》题写刊名,为画家齐白石撰写治印润格。他的成长经历颇富传奇性。他父亲樊燮曾为湖南长沙的一名总兵,大字不识,因与湖南巡抚发生冲突,被左宗棠罢职返乡。樊燮心有不平,遂在庭院中建读书楼,将两个儿子关在楼中读书,聘名师执教,并特制“洗辱牌”,激励儿子立志超越左宗棠之名声,以洗己之辱。樊燮不许儿子下楼,并让儿子穿上女衣,定下家规:“考秀才进学,脱外女服;中举人,脱内女服;中进士,焚洗辱牌,告先人以无罪。”樊增祥发愤苦读,先后考秀才、中举人、中进士、点翰林,出仕后亦能坚持在长期清贫生活中养成的坚毅性格,自行其志,多有建树。
樊增祥对陕北治沙也曾有过贡献。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进逼津京。樊增祥密奏慈禧太后移避长安,以扈驾功,于次年六月升任陕西省臬司(相当于今司法厅长,官阶正三品),八月调任陕西布政使(相当于今副省长,官阶从二品,掌财政、民事)。其间定边县令禀报治沙,樊增祥予以批准,并作《拿沙赋》。此赋四言一句,共九十六句。笔者将其分作三部分,依次浅析如下。
开篇十六句为第一部分:
定边县公,好勇过我;缉捕勤能,谁出其左。
愤此黄沙,非拿不可;通禀拿沙,沙何处躲。
嗟嗟此沙,忽东忽西;高齐城颈,下没城脐。
不入城门,径可登陴;缒不必绳,登不必梯。
这是写接到定边县令禀报治沙后的感慨。作者觉得这位县令好勇逞强的个性胜过自己,尤其是勤于并擅长抓捕,无人可比,现在居然承秉拿沙,看来沙是无法躲藏了。接着感慨道:从禀报看来,这沙或东或西飘忽不定,高可登达城头,低可埋没城腰,不经城门就可登上城垛,下城时不需用绳牵引,登城时不需借助梯子。这里先写县令之好勇,继写沙子之猖狂,形成角力之势,为下文作铺垫。
第二部分采用戏剧化手法,用对簿公堂的方式,写县令的讯问与沙子的辩解。先看县令的讯问,共十句:
县公曰咨,咨汝狂沙;汝平我城,能不汝拿。
我爱此物,则曰拿来;我恶此物,则曰拿开。
官绅谋定,乃派兵差。
县令讯问狂沙道:你要压平我的县城,我岂能不擒拿你?我喜欢什么就会把它拿来;我讨厌什么,就会把它移走。官方与地方人士共同商定,派出兵士与民工共同捉拿你这狂沙。讯问中凸显出县令倔强的性格。
再看沙子的辩解,共十八句:
沙忽大呼,小的冤哉。我虽飘忽,未尝为虣;
奈何拿我,如拿强盗。我本甚洁,人未受污;
奈何拿我,如拿奸夫。大非孤丁,小非骰子;
奈何拿我,如拿赌痞。不淆黑白,不管是非;
奈何拿我,如拿讼师。
狂沙力辩冤枉,理由有四:一是我虽飘忽不定,但不是猛虎,不该像捉拿强盗一样对待我;二是我很纯洁,并未玷污别人,不该像捉拿奸夫一样对待我;三是我等沙子有大有小,但大的不是孤丁(一种较大的赌具),小的不是骰子(赌具,又名色子),不该像捉拿赌棍一样对待我;四是我从不混淆黑白,也不乱管是非,不该像对待颠倒是非、敲诈勒索钱财的讼师一样对待我。辩辞显出沙子的狡黠。
接写县令的应对,共八句:
令曰不然,拿者拉也;拉以牛车,置之旷野。
我城则高,尔沙则下;所全者多,所伤者寡。
县令有针对性地指出,我所谓“拿”,并非“捉拿”,而是“拉”,用牛车把你拉到野外。这样一来,我的城就能高耸,而你就处在下方。你等沙子的大多数可以完好无损,受伤的不过是极少数罢了。这一应对指明了“拿”的含义,揭穿了对方偷换概念的辩解,也体现出执法的公正。
再写沙子的狡辩,共十二句:
沙曰可哉,奈名不美;无奈被擒,沙何有罪?
风狂似虎,沙亘如龙;既曰拿沙,胡不捕风?
下临边墙,上摩月阙;拿沙不已,势必捉月。
沙子说,“拉”固然可以,但对我的名声不好。我在无奈之下被擒,本来无罪也像犯了罪似的。由于猛虎般的大风吹卷,沙才绵亘如龙,你既然想移沙,为什么不先把风捕捉起来?风往下吹,我就靠近城墙,风往上卷,我就到了月宫。像你这样不停地拿沙,势必连月亮也让你给逮起来了。沙子显然甚为倔强,不肯轻易认输,企图嫁祸于人,把责任推到风的头上。
县令又如何回答呢?请看以下二十句:
令曰休矣,勿斗机锋;汝虽上控,亦不汝容。
筑堤之法,翻沙取土;易翻为拿,聊固吾圉。
濒河之民,淘沙取金;易淘为拿,手到成擒。
盘古以来,谁曾拿尔;今讲西法,创造为美。
拿沙之役,自定边始;一地胡拿,庶其有豸!
县令说:你不要再说了,不要卖弄你的机敏了!你虽受上方风力的控制,但也不能容忍你。筑堤从来要翻沙取土,现在把翻沙改为拿沙,就可以取土加固我的城堤了。河边的百姓从来就有淘沙取金的做法,现在把淘沙改为拿沙,也就等于把你拿下了。盘古开天辟地以来,谁也没说过“拿沙”的话,现在不是讲究学习西洋,以创造为美吗?那我就不妨也来个“创造”,首先从定边开始拿沙。我是遍地的沙子一粒都拿,概不例外,岂许侥幸获免!(“胡拿”意为大拿、全拿。“豸”意为分开、例外。)县令语中藏锋,气势逼人,沙子只能低头认输。“今讲西法,创造为美”的说法,显然是受当时洋务运动影响的反映。
结尾为第三部分,共十二句:
以文牍言,词堪诮让;以政事言,心堪嘉尚。
沙去城高,沙来城低;愚公移山,其心可师。
不敬子路,手不断宜;莞尔而笑,前言戏之。
如果说第二部分写县令与狂沙双方论辩带有玩笑之意,那么这一部分行文则显得庄重多了。作者评论县令的禀报说,从公文的角度看,有的陈述还需要查证了解(“诮让”意为责问);从政务的角度看,其用心值得赞扬。拿沙关乎着县城的存亡,县令有愚公移山的志气,值得人们学习。接着以子路喻沙,勉励县令拿沙不止,坚持不断。孔子的学生仲由,字子路,为人爽直刚猛。《论语》载,仲由来见孔子,“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意思是说,子路虽经孔门洗礼,但野气未能尽除,“升堂”而未“入室”,因而守门的人不让他进门。作者说沙子像子路一样刚猛狂野,因而“不敬子路”理所当然。这一比喻高雅不俗而含义深厚。结句“莞尔而笑,前言戏之”表明,此赋不过是“戏作”,是为让人开心而作的。定边县令读了此赋,定会十分开心,从而更添拿沙的信心与勇气。
史料记载,樊增祥擅长判牍(批阅公文),文墨吏奉为圭臬。此赋作为批文,可谓别出心裁。全文融诗、赋为一体,杂以法律思辨,妙趣横生,体现了作者作为文学家兼执法官员的深厚学养。其深刻蕴意在于写出了狂沙的危害与治沙的不易,告知人们治沙必需坚持不懈,长期努力,才可能消除沙害,人进沙退。想来此赋在当年定边乃至榆林府北部的治沙中,一定产生了深刻影响,发挥过重要作用。重读此赋,对于今日的榆林治沙,亦不无有益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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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边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定边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