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者的尊严与反抗
《寄居者》
严歌苓著
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6年5月出版
■胡艳丽
张爱玲笔下的旧上海苍凉、颓废、纸醉金迷,有一层淡淡的醉人光晕。而严歌苓笔下的旧时上海,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城市的建筑投下巨大的黑色梦魇,温热腥臭的空气中隐藏着重重杀机,现存的一切秩序都是脆弱的,随时可被尖刀刺破,这里仿若生死两界的交汇之处。
在严歌苓的《寄居者》中,一个肮脏混乱的旧上海如同一块大幕布,笼罩着无数中国人、犹太人的命运悲歌。全书以一个美籍华人女孩M AY与两个犹太男子的矛盾爱情为主线,呈现山河破碎之中,时代对个体精神和良知的挤压,作者于不动声色中,将“寄居者”的精神困境,以及尊严与反抗写得入魂入骨。
在漂浮不定的人生中,M AY偶遇犹太难民彼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命运悲剧,同时也看到彼得身上所展现出来的一个家族在数代漂泊流离中养成的高贵教养。彼得是M AY昏暗精神世界中的一米阳光。为救彼得逃出危机四伏的上海,M AY人性中的恶开始一层层浮现,她以恋爱和救赎的名义,诱骗相貌酷似彼得的另一名犹太男子杰克布随他回上海,其目的只是为了盗取他的护照。杰克布对M AY爱得真切,而M AY对他则是满满的恶意,在M AY心中杰克布的价值只在于一张护照。这巨大的讽刺,有时就像一把利剑刺在M AY的心口,令她寝食难安,她难以面对真实的自己。
用“爱情”形容这个故事过于浅薄,乱世之中飘摇的M AY误将彼得对她的依赖当作纯洁的爱情,而为了成就“爱情”,她转身去骗取他人的感情和信任,她的所谓“纯洁之爱”背上了罪恶的精神枷锁,这本身也是对爱的背弃。在作者层层铺垫中,文章结尾处终于有了M AY改弦易辙,奔下游轮的举动,令全书有了一个明亮的结尾。它照亮的不是M AY的爱情,也不是M AY未来的生活,而是一个人良知的回归。
在地理上,M AY寄居于中国与美国两地之间,但无一处是家,而在精神上,她寄居于真假两种爱情之中,却又险些使自己精神沦陷。作为“寄居者”,她始终在反抗,甚至不惜性命。她蔑视日本人的暴力,蔑视不合理的秩序。从起初不明所以对日本人的反抗、到对寄居者命运的反抗,再到对自己精神沦陷的反抗,在作者绵密细致的笔下,一个走到哪里都无处为家的“寄居者”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当美籍华人M AY和犹太人彼得的两重命运之悲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庞大且复杂的历史命题,严歌苓并没有试图为历史寻找答案,她透过苍茫的历史,透过两个民族整体与个体的悲剧,从最细微的人的心灵深处寻找光亮。假若精神死了、灵性死了、善良死了,那希望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虽然乱世中,人的情感经常变形、错位,但这种变形和错位并非恶的本身,也并非出于人性中的放纵,而是人们在生存困境和情感困境中暂居的一块精神缓冲地带,一旦灵魂找到方向,终要起航。当作者以一个回望者的口吻去讲述“过去”,她透射着生活阅历的智慧,和再回首冷静、沉着的语言表达,令一个看似荒诞的故事,流溢出有血有肉的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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