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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的魔幻

合肥晚报 2015-04-12 15:51 大字

在撒手人寰那一刻最终来临之前,加西亚·马尔克斯其实早就已与这个世界中断了联系,他隐藏在一种叫做“阿尔兹海默症”的神经性疾病之后,再也不掺和这个世界的爱恨情仇与名利纠葛。我们很容易将他与《百年孤独》里那位陷入癫狂,被人们绑在栗子树下生活了多年的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等同起来,虽然身体呈现出完全衰败禁锢的状态,但他们的心灵却极有可能找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出口,施然抵达了一个混沌自在、不需要逻辑的所在。他们沉浸在自己神秘的世界里,全神贯注地把玩不为人知的智慧,像神圣的先知一样毫不介意世人的看法,这种神游太虚的状态,用中国话讲就是肉体虽在,精神却已羽化登仙。

马尔克斯的人世智慧,已在前半生耗尽,一个人一辈子写一部伟大的著作已经是奇迹,马尔克斯却毫不克制地写出了一部又一部,他在最后的岁月里陷入沉默,也许是在偿还上帝过多赐予的恩惠。

直至今日,尽管读者们对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要么疯狂着迷,要么接受无能,但他异乎寻常的写作,仍是文学世界里最具影响力的事件之一。令追随者们沮丧的是,对马尔克斯的模仿,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很难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他那种混合了粘稠、浑然、慵懒、荒诞、傲慢、忧伤、天真的风格,实际上与拉美大地的热烈、混沌气质一脉相承,这是一种混乱而含糊的美,无法用理性去分析,只能凭直觉去采集。

《百年孤独》中,马尔克斯运用得得心应手的魔幻现实主义,其实并未在他的所有作品中出现,但读者却能在他的任意一部作品里轻易体验到一种相似的眩晕感。

当我们看到《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之名时,理智会猜想它的核心是一个坚实成熟富于逻辑的严肃现实。但直觉却告诉我们,马尔克斯从不屑于在四平八稳的地方以平顺安全的角度缓慢地着陆。

这当然不是一本侦探小说,事件一开始就清晰明了,凶手、被害者、作案动机、案发时间、案发地点,所有理应让一桩凶杀案显得扑朔迷离、阴森恐怖的刺激性因素,都被人为地破坏掉了,正如书名毫不隐讳点出的那样,这是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凶手们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杀人计划散布得路人皆知,那么马尔克斯还打算给读者看什么?

在成为文学巨匠之前,马尔克斯的职业是新闻记者,这是一个充满挑战性的职业,一位优秀的记者需要具有敏锐的洞察力,难以克制的好奇心以及过硬的心理素质,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千方百计从平淡的人世中搜寻出异常,挖掘出光鲜背后的丑陋,直面令人发指的罪恶。马尔克斯正是这样一位优秀的新闻记者,早年的记者生涯,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储备了大量的素材与养分。《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正是取材于发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一个真实事件,带有仇杀性质的普通血腥暴力刑事案件,无论凶手还是被害人都不具备左右世界的能力,这件事不会引起任何值得一提的改变,人们除了带着看热闹的心情围观之外,最多不过发表一通民风愚昧暴戾的感慨。

然而,敏感的马尔克斯却洞察到了这条简单新闻背后绝不简单的人性复杂与世事纠缠,他把故事堆放在心底,任其自然发酵,终于在三十年之后,酿成一坛醇厚的美酒。

用马尔克斯自己的话来说,这部小说“极具张力”而且准确无误地达到了他希望写的东西的百分之百。马尔克斯叙述的重心不是悲惨的凶杀,他站在时间的维度上,一层一层拨开包裹在事件之外的迷雾,向我们展现出这桩本可避免的惨案究竟是如何在命运毫无同情心的安排下最终发生。

凶手其实并不真正想实施罪恶,张扬开来的消息本可以让被害人体面地规避死亡,然而鬼使神差的,这一切机会都被无谓地浪费。凶手不得不将恶行实施,被害人不得不毫无防备地迎接死亡,马尔克斯让我们看到宿命冰冷阴森的意志力,看到时间的不可逆性,他把悲惨提升为悲剧,悲悯的笔直指问题的核心——人性的贪、痴、嗔以及臣服于盲目的自我辜息。

这一次虽然没有魔幻现实主义,但人生的荒诞却让我们感觉到更加难以置信的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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