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宾,诗能下酒
“诗能下酒”,完整地表述叫“诗能下酒,剑可赠人”。
如果把这句话和宜宾这个地方与宜宾人连接起来,就是这样:“宜宾,诗能下酒;宜宾,剑可赠人!”
宜宾三江汇聚,大江大河铸造了宜宾人的豪侠气概,“剑可赠人”之剑,就是宜宾人的佩剑,就是宜宾人心中的豪气与侠义那把剑。宜宾人的这种品格,我说得不好。“我那水浒一样的故乡啊!”阳翰笙在他的长篇小说《草莽英雄》里,用一声感叹作了最好的诠释。
这里,我想重点表达的是:“宜宾,诗能下酒!”
1
宜宾,秦有五尺道,汉有南夷道,唐有石门道……中原王朝一直想着经略西南。但本土文化根深蒂固,道路可以畅通,文化难于渗透。按照我的说法,真正意义上是到了明朝成化年间(1465-1487),出现了一个周洪谟,才打通任督二脉,实现了中原文化与宜宾本土文化的对接。
周洪谟以前,宜宾这个地方,诗人都没有几个,要说诗与酒的关系,应该是有酒无诗,或酒多诗少。
明朝及以后,宜宾的文化开始昌明,本土诗人渐渐多了起来,比如周洪谟、李永通、侯启忠、樊曙、尹伸、詹书帷、母泽贤、李书……一个一个的诗都是摆得上台面出得了手的。我在想,这些佳作是怎么得来的?是不是一边喝着小酒,一边吟哦着,一句一句一首一首,鼓捣出来的。
2
在宜宾,“诗能下酒”玩得嗨的第一个人是杜甫。
唐代宗永泰元年(765)五月底,安史之乱已经平息,杜甫怀着“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到洛阳”的美丽憧憬,举家离开成都,沿岷江乘舟南下,六月初经过宜宾。
当时的宜宾,正值荔枝成熟,漫山遍野,绿肥红娇,三江六岸,风光如画。杜甫的心情很爽。
更爽的是有个姓杨的刺史,欣闻诗人驾到,在东楼摆下宴席,为杜甫接风。楼阁之上,高鹏云集,歌妓满前,盘里盛着荔枝,樽中斟满美酒……面对如此赏心乐事,杜甫老而忘情,诗兴大发,写下一首《宴戎州杨使君东楼》。
胜绝惊身老,情忘发兴奇。
座从歌妓密,乐任主人为。
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
楼高欲愁思,横笛未休吹。
我来描绘一下当时的场景:“胜绝”,美妙至极;“情忘”,即忘情,不能节制感情,兴高采烈到忘乎所以;举杯青碧色的酒;分剖开灿然若霞的荔枝……“楼高欲愁思,横笛未休吹”,不是宜宾的荔枝不甜,更不是宜宾的酒不好,令人哀怨感伤的笛音不停地吹奏,杜甫又瞻念起了自己的前途,乐极生悲,油然而生出家国之忧及异乡羁旅之愁和身世悲凉之感,情绪陡然跌落,一下子又回到他忧国忧民的思想和沉郁顿挫的现实主义诗人的“英雄”本色上来了。
3
北宋元符元年(1098),也是六月,黄庭坚来到宜宾。
黄庭坚到宜宾不是来作客,他是朝廷以修《神宗实录》不实罪,贬谪来的。他在宜宾住了3年,至徽宗初召还,于建中靖国元年(1101)离开宜宾。三年时间,他为宜宾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特别是培养人才方面,《宋史》本转载:“蜀士慕从之游,讲学不倦,凡经首授,下笔皆可观。”
黄庭坚来到宜宾的当年,恰逢荔枝树歇年,虽是六月,也基本没有吃到荔枝。第二年,人又熟悉了,朋友又多了,心情又好了,一天,王公权带着“荔枝绿酒”来约他出游,地点定在定夸山下(今叙州区普安打鱼村)。这里是廖致平的家。廖家房后有荔枝二株,实绿而味甘。
当日,吃得好,喝得好,玩得开心,黄庭坚专门写诗记录下了这一场聚会。诗名很特别,叫《廖致平绿荔枝为戎州第一,王公权荔枝绿酒亦为戎州第一》。
王公权家荔枝绿,廖致平家绿荔枝。
试倾一杯重碧色,快剥千颗轻红肌。
泼醅葡萄未足数,堆盘马乳不同时。
谁能品此胜绝味?唯有老杜东楼诗。
每次读到这首诗,都觉得有点特别。一是诗名太长,古人写诗有这样长度名字的少之又少;二是怎么弄出了两个第一,并列第一名?
读到最后两句“谁能品此胜绝味?唯有老杜东楼诗”才看出了一点端倪:杜甫《宴戎州杨使君东楼》诗中就有“胜绝”一词,这里又用了一回。“胜绝味”,美好至极的味道。廖致平的绿荔枝有美好至极的味道,王公权的荔枝绿酒也有美好至极的味道,都特别巴适,怎么可能比较得出哪个更好,当然是两个第一,并列第一名了。
4
黄庭坚当年在宜宾时还写了一篇《安乐泉颂》。正文之前,他先写了一段序言:“锁江安乐泉为僰道第一,姚君玉取以酿酒,甚清而可口,饮之令人安乐,故余兼二义名之曰安乐泉,并为作颂。”
姚子雪曲,杯色增玉。得汤郁郁,白云生谷。清而不薄,厚而不浊,甘而不哕,辛而不螫。老夫手风,须此神药。眼花作颂,颠倒淡墨。
安乐泉在哪里?在今宜宾五粮液酒厂的厂区内。黄庭坚说:“安乐泉的水很好,为僰道第一(又是第一),姚君玉取此泉水酿酒,酿出的酒,清甜可口,喝了令人安逸、快乐。”
正文中,黄庭坚讲到:纯净、雪白的酒,郁郁地冒着热气,犹如山谷中升起的白云;味道醇厚甘美,喝了以后打出的嗝一点也不辣,还口留余香;更有意思的是,“老夫手风,须此神药”。据黄庭坚所言,他来宜宾之前,早已“止酒十五年”,面对如此美酒,既可饮用,还可疗风,何不多饮几杯?
这里讲的是近1000年前的事情,这篇颂可以说为名闻天下的宜宾酒打了第一个广告。
5
后人循着前人的脚步走。杜甫走了,黄庭坚又来;黄庭坚走了,范成大又来。时间上有先后顺序,空间上好像没有距离。
离安乐泉不远的岷江边,有一座锁江亭。“马湖江自夷中出,合大江,夷自马湖舟行必过旧州下,故联锁于江口,以防其出没。今徙州治于南岸,而锁江之名犹存,犹置锁中流,但拦税而已。”这是范成大在《吴船录》中的记载。
铁链锁江,拦截船只,阻止夷狄的作用发挥不了了,但登亭怀远,发思古之幽情,诗人的情怀还在。
南宋淳熙四年(1177)七月七日晚,范成大来到宜宾,舟泊锁江亭下。
诗人登上锁江亭,但见江水拍岸,波涛滚滚,无语东流。隔江遥望故城,已非昔时景象,不禁感慨之。他引杯自酌,醉倒在醉过杜甫、醉过黄庭坚的春碧酒里。情不自禁,吟出一首《七夕至叙州登锁江亭》。
水口故城丘垄平,新亭乃有縆铁横。
归艎击汰若飞渡,一雨辄明秋涨生。
东楼锁江两重客,笔墨当代俱诗名。
我来但醉春碧酒,星桥脉脉向三更。
范成大在这首诗的后面作了注释,他写到:“山谷谪居时屡登此亭,有诗四篇,敬用其韵。”明白了,他站在锁江亭上,缅怀黄庭坚,写诗也是押的黄庭坚当年的韵,唱歌也是用的黄庭坚当年的调子。
范成大在“我来但醉春碧酒”诗句下面还有注释:“郡酿旧有‘重碧’,取杜子美《东楼》诗‘重碧拈春酒’之句。余更其名‘春碧’语意更胜。”又在说杜甫了,又在说 “重碧”酒了,时间已过去了四百多年,这种酒市场上还在卖,我现在正喝着呢!只是,我要把“重碧”酒重新命名,改叫“春碧”好不好?这样是不是语意更加贴切,说不定还会更加发扬光大呢?
6
酒香不断,诗如长河。后来,汪元量、姜子羔、傅应诏、李映棻、赵惟熙、张启辰、朱云骏、荆玉陛、翁注霖、赵树吉、赵熙等众多的诗人在宜宾一边品酒,一边吟诗,创作出了许多作品。但这些诗歌只要一写到酒,多半都会与“东楼诗”“安乐泉”“春碧酒”有关,听多了就不新鲜了,有时还觉得附庸前人风雅,带着几分俗气。好在张问陶的“泥头酒”有了别样的芬芳。
风掠晴云淡不收,夕阳吹影上扁舟。
贴山楼殿平如画,插水林峦碎欲流。
爆竹声繁逢腊日,荔枝香冷过戎州。
船窗自击泥头酒,味谏轩南为少留。
张问陶名气太大,他是清代“性灵诗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与袁枚、赵翼鼎足而三。袁枚赞为“倚天拔地之才”,视为“八十衰翁生平第一知己”。孙桐生在《国朝全蜀诗抄》中,誉其为“蜀中诗人之冠”。
乾隆五十七年(1792)十一月,张问陶携妻子林佩环,兄张问安,离开遂宁的老家,经成都乘舟沿岷江而下,由水路入京。沿途写下了许多记游诗。他们于农历腊月初八抵宜宾,写下这首《腊八日过叙州》。
张问陶不仅是诗人,还是著名的画家和书法家,诗书画皆称绝,文史功底深厚,具有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和描摹刻画能力,诗中“晴云”“夕阳”“楼殿”“林峦”“爆竹声”……画境明艳,有声有色,情景交融,剔透而空灵。
诗这么巴适,那么,诗中的“泥头酒”是什么酒?
当然是好酒,是一种泥封的好酒!泥头是宜宾好酒的一种独特包装。其法先以坛盛酒,再以猪脬(pāo)作第一层密封,然后再以特制的泥作二度密封,使酒香不致外溢,便于久藏和外运。
看得出来,200多年前,宜宾酒不仅仅是在宜宾能喝到,还有了良好的包装,可以长途贩运,宜宾美酒,已香飘四面八方。
7
在宜宾,我最怕的是酒喝得畅快,诗又写得特顺溜的人。
真的就有这么一位,他是尹伸(1578~1646),字子求,宜宾隆兴乡人,明代著名诗人、文学家、殉国忠臣。他喝酒的对象王忘机的简历不详,喝酒的地点在观音阁,观音阁在哪里?不详。好在诗还在,诗中酝酿的氛围还在,那一场送别还在,彼此的真性情还在,那一份自负与干云的豪气还在……都留在《与王忘机饮观音阁,忘机将访楚中》这首诗中:
三日不对客,五日不登山。
摊书纵过千余卷,眉颖心灵了不关。
莫嫌歌峭一痕石,百顷澄光娇软碧。
雨天胧胧七点峰,烟消翠滴寒楼脊。
如渑之酒力不轻,谈锋戛戛当坚城。
未知鹿角中宵折,已觉鸿毛万事轻。
君向鸡群录野鹤,余亦人中称寂寞。
逢君如斯恨已晚,出峡恐君亦思返。
朋友将去,诗人心中惆怅,郁郁寡欢,“对客”“登山”“摊书”,了无兴趣,选择面对百顷波光,翠峰七点的观音阁设宴为之送行,引吭高歌,倾情豪饮。
酒入愁肠,话语滚滚而出,开朗、豪放、豁达,“谈锋戛戛”。轻名,轻利,轻蔑,“已觉鸿毛万事轻”。一个坦荡无羁,清高守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宜宾文人形象跃然纸上。
……
悠悠千古,宜宾多美酒,现在的宜宾已是中国白酒之都。千古悠悠,宜宾有好诗,宜宾有好酒。美酒浸润,继往开来,今后路过宜宾的诗人和宜宾的本土诗人一定会留下更多的美丽诗篇。
宜宾,酒助诗兴;宜宾,诗能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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