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坝上先生 另一段“群贤毕至”的风流与辉煌

成都商报 2013-06-16 09:24 大字

陈寅恪一身长袍马褂,一手拿黑布包袱,一手拿一瓶冷开水,步入讲堂,“前人讲过的,我不讲;近人讲过的,我不讲;我自己过去讲过的,我不讲;现在只讲未曾有人讲过的。”

吴宓讲他的《红楼梦》。经常将自己比喻为紫鹃,要无限忠贞地服侍黛玉。黛玉是谁?有天先生讲课,忽然说他曾一夜不眠,把自己的一生写成一首五言古诗,当场就念出来,“平生爱海伦,临老亦眷恋……”这个海伦,就是他的黛玉,叫毛彦文。在成都,吴宓对她的相思成了心病。

岱峻说,教会大学加快了中国融入现代文明的进程;假若没有教会大学培养出来的学生,中国一定会缺少一个适应现代社会发展、沟通中西文化的人才方阵。

流沙河说:要了解晚清成都,就去宽窄巷子;要了解民国成都,必须去华西坝。

关于发生在西南联大的轶事,我们知道得实在不少,无论小说、诗歌、散文、专著,都有讲述。

但是岱峻的《风过华西坝:战时教会五大学纪》,让我们惊喜地发现,华西坝上,曾有过那么多大师的足迹。

他们有的狂狷,有的温良,但都安于贫乐于道,成为我们敬仰的先生{1}。

这是另一段群贤毕至,传薪播火的故事。

成都商报记者/王越

住宿问题

半年后,陈寅恪搬到了坝上广益学舍边上的小别墅,条件改善不少,家里也喂了头母羊,挤点羊奶补充营养。

来成都以后,吴宓搬了三次家。

初来时他住燕大文学院院长马鉴家,随后就迁到了燕大男生宿舍,即文庙宿舍,条件极差。老友姚文青前往探访,只见一板床,草席上铺布单,一枕一被,一个破藤椅,写字台上一个用来喝水的玻璃瓶,没有书。吴宓说,他记性好。

住在这里,吴宓视之为“折磨”,经常抱怨,写诗说脚下没有地板,抬头就看见银河———屋顶是漏的,窗户也破,一到秋冬,就冷得很。一年后他搬到陕西街,本来惊喜,住进去又沮丧了,写诗:虽是高楼,但“装潢犹浴室”;地处闹市,整日喧哗。

最后他向校方申明情况。第二天,学校就派两名教授带着校工来帮他搬家。这次总算如意,再写诗:“高楼得净室,明爽可安居”,有树在窗前,可听蝉声夜雨,正好读书。

起初吴宓决定来燕大教书,就是听说了陈寅恪也要来的消息。本来是川大邀请他,但他欲与陈寅恪共事,便给燕大校长梅贻宝发电报自荐,于是成行。

对陈寅恪来说,来到坝上{2},也颇为曲折。先在西南联大,后去香港准备去英国,又不能成行。在香港,他带着夫人和三个女儿艰难万分,缺钱买飞机票,还生病。在李庄的史语所邀请他,但那里条件艰苦,缺医少药;夫人有心脏病,昆明海拔太高;重庆又需要爬坡上坎,这对他和夫人都困难。只好去广西大学,但战火又逼近,于是离桂林,滞留贵阳,抵重庆,最后是好友找了辆运军火的大卡车,把陈寅恪一家送到了九眼桥附近的南光机械厂。

陈寅恪的长女陈流求现在仍在成都,2006年,77岁的她还出现在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成都校友会上。她一大早准备了漂亮的紫色康乃馨胸花,恭恭敬敬地戴在每位老姊妹校友的胸前,大家齐唱《We are from Jinling》。她在读了《发现李庄》后找到岱峻,回忆往事,还为他画图示意,当年家在什么位置,后来搬到哪里,周围有哪些标记。

那时陈流求已14岁。她记得,他们一家搬到陕西街一户民房,从小巷子进去,有水井,有好几家人。离少城公园很近,但是没去玩过,因为收门票。要玩,就去华西坝。

1944年春节,陈寅恪到此一月有余,家人大半因为御寒衣物不足生病了,而周围吵闹,陈寅恪也很难安眠。半年后,他搬到了坝上广益学舍边上的小别墅,条件改善不少,经常要宴请宾客,笑语大作。家里也喂了头母羊,挤点羊奶给陈寅恪补充营养。

为图清静,顾颉刚则直接把齐鲁研究所搬到了成都北郊的崇义桥的赖家园子,钱穆也一起跟过去。那里有洋房、荷花池、水榭、竹林,墙外是农田,简直是读书人的乐土。唯一的缺点就是如果兼着课,每周还必须坐六七个小时的鸡公车前往华西坝。

课堂百态

先生们讲课的地方,大多在广益学舍,现为川大华西校区幼儿园,岱峻前去寻访踪迹,询问其员工,都不知这段历史。

陈寅恪在坝上开有“魏晋南北朝史”“唐史”“元白刘诗”等课。沪上史家唐振常曾回忆说,“先生日常在课堂上,只管自己讲述,很少与学生交流。一日讲元稹《悼亡诗》:‘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这句,忽然问:为什么是‘长开眼\’?学生皆不能答。先生乃从‘鳏鱼眼长开\’说起,谓元稹表示将不再娶之意。”

有人指责陈寅恪讲课内容低俗。以他讲元白诗为例,第一课是《长恨歌》,首先讲的就是杨玉环是否以处女入宫。那时著名话剧导演贺孟斧想去听课,一听说首先就讲处女问题,以为无聊,就不去了。殊不知他是从民俗引出唐代婚姻制度。

被人责难的还有吴宓。吴宓酷爱《红楼梦》,他将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等人的性格悲剧分析得淋漓尽致,但读者在报纸上责问他:“当今国难紧急,战士浴血舍身之时,不应对青年讲《石头记》贾宝玉等题材。问宓是何居心?”

儿女情长

在抗战的大背景下,讲台不拘于教室。从1941年开始,坝上就举办了系列学术讲座,先是华西大学文学院院长罗忠恕,然后钱穆、冯友兰、张东荪、侯宝璋等竞相登台,写小说的张恨水也身着长衫、足蹬布鞋前来演讲。他手捏一把折扇,俨然一说书人。

真正在坝上掀起热潮的还是两名“洋先生”。1941年春末,海明威访问中国。在华西坝体育馆,面对挤得水泄不通的听众,海明威吼叫般作了演讲,长满汗毛的手臂不断挥舞。其后是“李旋风”,1943年,李约瑟在坝上进行了12场演讲,一直持续二十多天,观者如潮。此次来成都,李约瑟还花了477元购得了“九大本书”,这些是他写作《中国科学技术史》梦寐以求的资料。

儿女情长

每次梁思成去妹妹家,梁思庄总会说:“漂亮小伙子来啦!”

战时梁思成和林徽因都住在位于宜宾乡下的李庄{3},但梁思成经常要往来坝上,有学术交流,但更多的是为了看他寡居的妹妹梁思庄。

梁思庄是燕大图书馆负责人。起初燕大迁来成都,是她凭一己之力去竹木市场买来原木做成书架,又去玉带桥的图书市场淘来书籍,建起图书馆。

梁思庄刚烈要强,三十年代不幸守寡后不肯再嫁,她带着独生女吴荔明住在天灯巷。做哥哥的梁思成显然相当疼惜这个妹妹,经常过来看顾。每次梁思成去妹妹家,梁思庄总会说:“漂亮小伙子来啦!”

吴荔明给岱峻回忆了这样一段往事:有次梁思成来,梁思庄连忙让吴荔明给二舅倒茶。那时的暖水瓶价格不菲,平时妈妈都是不让她碰的。但一要倒茶,她却不小心把暖水瓶给打烂了。这下可不得了,眼看梁思庄脸色要变,这个二舅马上掏出钱来,让她去买个新的。

1944年,李方桂应梅贻宝之聘,便携妻带子,从李庄搬到了成都。初来成都,妻子徐樱就觉得这里“到底是大都市”,非为没见过世面,只因在乡下困顿太久。

但李方桂总要远行,他研究少数民族语言,要去边远地区。总有惊险,但他回来只说有趣的故事。一回家,他就脱光了钻进被窝,让徐樱用针或刀剃刮衣缝里的“小动物”———跳蚤、虱子、臭虫。

有一个暴风雨夜,李方桂和女儿李林德乘人力车回家,车外雷电交加,李林德回忆说,那时她很害怕,一直叫着要回家,爸爸平静地说,“好了,别怕。我教你唱一首德文歌吧。”她当时根本不想听,但爸爸开始唱起来,一遍又一遍。后来,父女俩就放开嗓子开怀高歌了。翻译过来的歌词是这样的,“在一个清凉的河谷,转动着一个石磨。我的爱人已离去,她曾在那里住过。”

很少有人知道,金大农学院的教授卜凯是小说家赛珍珠的前夫。在南京时,赛珍珠随卜凯一起,做农村经济调查,其后赛珍珠以此背景写出了《大地》,最后拿下诺贝尔奖。但她与卜凯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赛珍珠移情一个出版商,随后和卜凯离婚。

所以,卜凯来到坝上时,实在是形单影只,那时他住在华西坝竹林院的丁克生家。两个人一高一矮,走起来像琴键上的黑白键。他只好醉心于工作,写出《中国土地利用》,广获盛誉。十年前,岱峻开始对这段历史感兴趣时,就在旧书市场发现了这本破旧不堪的书,以200多元的价钱拿下,视若珍宝。

中国是卜凯的伤心地,但他却意外在坝上收获了爱情。1941年,独居七年多的卜凯与金大农经系的一个上海女性张渌梅结婚。

何去何从

燕大找来成都最好的眼科医生给陈寅恪做手术,但结果极不理想。

陈寅恪的右眼在抗战之初就已失明,几年来用高度近视的左眼工作,读书写字十分吃力。但在讲课之余,他还是写出了《长恨歌笺证》等十二篇论文,十分高产。

1944年12月13日早上,陈寅恪眼前一黑。他叫陈流求给校方请假,然后住进医院。燕大找来成都最好的眼科医生给他手术,但结果极不理想。他写诗道,“泪眼已枯心已碎”。

燕大学生轮流排班值守先生床前。李涵回忆说,先生喜欢她的声音,经常让她读报或小说。先生喜欢张恨水,但一听到主人公的不幸就要动感情。这段时间,吴宓经常要来探访。在他的日记里,有三十多次这样的记录。

1945年的一天,久病中的陈寅恪,忽然闻到床头的海棠香,心有所动,想起了北平燕郊的清华园,但那不是想回就能回得去的,依旧隔着“兵尘”。到了8月10日,成都盛传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陈寅恪闻讯悲喜交加,写下“何幸今生有此时”的诗句。

真正的庆祝还要到8月15日。那天,四川省主席张群与五大学校长在华西坝款待来访的教育部副部长杭立武。席间,一个信差突然来到会场交给张群一封信,众人只听张群一声大喊:“哎呀!战争结束了。”

所有人都开始收拾衣物诗书,准备归乡。但是学校真正开始回迁还要等到1946年。

牛津大学邀请陈寅恪到伦敦治病眼,但在英国,两次手术后仍未好转,只能归国。吴宓早已是坐不住了,写诗说久居坝上实在是“事事差”。但他不愿跟随燕大回北平,那么何去何从?1946年8月27日,吴宓离成都去重庆,买舟东下,去武大文学院赴任。

坝上楼台/寻常巷陌/人道大师曾住。

{1} 先生们

吴宓(1894-1978),中国现代著名西洋文学家、国学大师、诗人。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被称为中国比较文学之父。

陈寅恪(1890-1969),中国现代最负盛名的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家、语言学家。因其身出名门,而又学识过人,在清华任教时被称作“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梁思成(1901-1972),梁启超之子,中国著名建筑史学家、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和教育家。

李方桂(1902-1987),国际语言学界公认的美洲印第安语之权威学者,有“非汉语语言学之父”之誉。

李约瑟(1900-1995),英国现代生物化学家、汉学家和科学史专家。所著《中国科学技术史》对现代中西文化交流影响深远。

{2} 三坝

文化西迁,汇聚后方的文教中心,除了昆明(西南联大),犹有“三坝”之说:即汉中的古路坝、重庆的沙坪坝和成都的华西坝。

1937年9月,北平大学、北平师范大学、北洋工学院和北平研究院等,在西安筹组临时大学。半年后,临汾失陷,再迁汉中,以古路坝为中心组建“国立西北联合大学”。此地北接秦岭,南连巴山,交通闭塞,缺水无电,环境艰苦,人们喻之“地狱”。

沙坪坝地处“陪都”重庆,有重庆大学、教育学院,及内迁的中央大学、上海医学院等校,形同一座大学城,故称“人间”。

华西坝,因地处天府之国首邑之区,美其名曰“天堂”。那段岁月,史称坝上“五大学时期”。

{3} 李庄

岱峻发现的李庄是一段被世人遗忘的历史,抗战期间,“衣冠南渡”。中国最高的学术研究机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以及中央博物院,同济大学、营造学社等乔迁于四川宜宾一个小镇李庄,并在那里安居了6年时间。其中,由傅斯年掌管的史语所,梁思成主持的营造学社在学术研究方面均硕果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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