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道路 怀故人
衣成龙
我父亲衣凤池是一名老共产党员。在校读书期间,他目睹了军阀混战、日寇横行,深感民族危亡之痛,于是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的一生坎坷曲折,历尽磨难,但他对自己选择的道路矢志不渝,无怨无悔。
受命
父亲从学校毕业以后,组织安排他回村教学,以教学为掩护,搜集盘踞在栖霞牙山地区蔡晋康部的情报,并和牟子敬同志联系,为建立牙山抗日根据地做准备。
父亲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奔走在新庄、郁都、康家等村庄,秘密发展党员。在父亲的影响下,新庄村他舅表兄弟都参加了党组织,为八路军后方留守处进驻新庄,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
父亲昼夜奔波,对蔡晋康的兵力部署、武器装备、司令部的人员名单等重要情报,悉数掌握。父亲还绘制了蔡部驻地周边的村庄、道路、河流、山脉等地形图。牟子敬则化装成货郎,挑着货郎担到我村卖货,晚上就宿在我家里。两人常常交谈到深夜。战争年代,敌我态势在不断地变化,各种重要情报就这样在两名地下党员的手中,不间断地传递着,为摸清蔡部的动态及以后在衣氏祠堂进行国共谈判,发挥了重要作用。
掩护
父亲曾多次舍生忘死,掩护八路军干部、战士脱离危险。有一次,牟子敬碰上了蔡晋康的兵,他们大喊叫他站住。牟子敬撒腿就跑,情急之下,一头跑进了衣氏祠堂。父亲正在给学生上课,一看便知牟子敬是被敌人追赶。父亲急中生智,立即把自己的大褂脱下来,不容分说,叫牟子敬赶快脱外衣,两人马上交换衣服。
父亲一边麻利地系着扣子,一边果断地对牟子敬说:“我把敌人引开!”说着就从教室里跑了出来。蔡晋康的兵追到村里,看见了奔跑的父亲,以为是刚才被追捕的那个人,大声叫喊:“站住!站住!”边喊边就开了枪。
父亲火速钻进了东面的夹道,跳过北面的墙头,顺着弯曲的胡同,一口气跑上了北山,引开了敌人。等敌人走了以后,他把牟子敬领回家里。恐怕敌人在路上设伏,我爷爷假装走亲戚,到牟子敬要去的地点,顺路观察动静,确保没有危险了,再由我父亲陪伴,把牟子敬送到目的地。
亭口镇徐村的王君益是活动在牙山地区的干部之一,经常吃住在我家里,跟父亲关系十分密切。1941年冬天,王君益等7名同志被日伪军追击,父亲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领着他们突破敌人的围追堵截,跑进了东面的大山。
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高山峻岭,父亲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对山中的每一条小路就像村里的每条胡同一样熟悉。父亲领着这7名同志,一直把他们护送到目的地。父亲一连两晚没回家,曾祖父母、爷爷、奶奶和母亲如坐针毡,直到第三天拂晓,父亲才回来了。
根据地是日伪军经常“扫荡”的地方。在一次战斗中,有两个战士在突围中身负重伤,被我爷爷和父亲抢救出来,背回家里,藏在夹道里的柴禾底下,躲过了日本鬼子的搜捕。为了安全,爷爷和父亲把两名伤员转移到玉山夼的窑洞里。每天深夜,母亲做好了饭菜,父亲悄悄地送上山,并用盐水给他们擦洗伤口,再把他们的大小便秽物,整理收拾干净。
父亲懂中医,用中草药给他们治伤。日本鬼子下乡“扫荡”时,我们全家跑到大山的窝棚里躲难,母亲便在窝棚里把饭菜做好。父亲便深更半夜地爬过又高又陡的大山,把饭菜送到伤员那里。在爷爷、父亲和母亲的照料下,两个伤员在窑洞里住了半年多的时间,伤愈归队了。
被捕
国共合作破裂以后,局势随之严峻起来。盘踞在栖霞的国民党反动司令蔡晋康投降日寇,不断地对根据地进行骚扰、蚕食、封锁、“扫荡”,后方医院和兵工厂先后撤离回龙夼村。白色恐怖阴云笼罩,敌人开始了疯狂的逮捕和屠杀。
八路军撤走的时候,父亲本来要跟部队一起走,但组织上让他留下来,坚守牙山根据地,坚持敌后斗争,父亲服从组织安排,留了下来。
枣园村的汉奸胡学尧,被任命为伪乡长。我们村有一个在蔡晋康部当过兵的人,暗中向胡学尧告密,说我父亲是共产党。胡立即派人抓捕我父亲。父亲提前知道了消息,便跑到大山里躲了起来。
在一个漆黑阴天的晚上,父亲偷偷地下了山,躲在我们村的东老茔里,这里是我们村的祖茔,密密麻麻的坟墓,一座连着一座。很多坟墓上面,长着一丛一丛茂密的迎春,夜里非常阴森恐怖。为了躲避敌人的搜捕,父亲选择了这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趁夜深人静,他偷偷地潜回家中,取点干粮、衣服,拿了一床小被,不敢多待,立即回到藏身的坟茔。
敌人抓不到我父亲,穷凶极恶,胡学尧把我们村村长张丰同叫到乡公所,逼着张丰同必须交出衣凤池,否则就要火烧回龙夼,毁掉这个八路窝!
张丰同左右为难,备受煎熬。父亲得知后,晚上去了张丰同家里,对他说:“二叔,我不躲了,就呆在家里,叫胡学尧来抓人吧!胡学尧心狠手辣,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他抓不到我,毁掉咱村是完全可能的!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连累全村的父老乡亲。我被抓走以后,你们要坚持下去,八路军一定会打回来的!”
张丰同坚决不同意,说:“凤池,不能这么办!被他们抓到,凶多吉少,你活的希望就很小了!”父亲说:“我想过了,这是村里的坏人告密,他们不一定有真凭实据。为了保护咱村不受敌人残害,我就是死,也值了!”父亲是个非常倔强的人,他认准了的事情,不会回头。
从此以后,父亲公开出现在村子里。消息很快传到胡学尧耳朵里,他立即派人把我父亲抓走了。
我父亲是家中的独苗,曾祖父母、爷爷、奶奶,两代老人和我母亲心如刀绞。村长张丰同也坐卧不安,大家都在想办法,营救我父亲。因为他们都知道,父亲的生命危在旦夕。
父亲被抓到了黑夼村(当年的乡公所在黑夼),伪乡长胡学尧对父亲进行审讯。父亲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员,胡学尧无计可施,便把父亲交给了蔡部的陈连长。
陈喝令对父亲动刑。绑起双臂,划梁,父亲的肩膀骨头被撕裂,昏死过去。他们又用冷水把父亲泼醒,扒掉他的衣服,用皮鞭抽,打得父亲遍体鳞伤。父亲抱定了以死殉国的决心,只承认自己是一名小学教员。敌人无法从父亲嘴里问出党的秘密,便把他关进一个黑暗的小屋。
父亲被捕以后,村长张丰同召集村人,秘密商议营救办法。乡亲们说:“凤池是为了救全村人,把自己豁出去了,我们不能眼看着他被敌人杀害。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去求胡学尧了。大家凑钱吧,拿钱赎人,保护全村人。先咽下这口气,等八路军回来了,再和他们算账!”全村一共凑了120块大洋。
张丰同带着两个能说会道的人,去请胡学尧的客。酒至半酣,有人提议:“你们俩这么亲近,干脆认个干亲吧!”张丰同借着酒劲说:“那感情好,我就叫胡乡长干爹吧!”胡学尧笑着默认。
论岁数,张丰同比胡学尧大3岁。为了救人,为了保护回龙夼老少爷们,村长张丰同甘愿忍辱求全。
胡学尧眯缝着醉眼对张丰同说:“看来丰同有事要求我了?什么事,只管说,干爹为你做主!”张丰同趁机拿出120块大洋,呈给胡学尧说:“请干爹在陈连长面前美言,我拿头担保,我们村衣凤池,绝对不是共产党,他就是一个小学教师,他家祖辈至今,在村里威望很高,全村人都要求我出来保他。希望干爹高抬贵手,放了他吧!”又趁机对胡学尧说:“回龙夼村驻八路军,那是蔡司令和八路军商量好的,与村民无关,也请干爹在蔡司令面前美言,回龙夼从来没有做对不起蔡司令的事情啊!”胡学尧看张丰同出手大方,一番惺惺作态之后,一口应允。
父亲被解救了,村民用担架把他抬回家。原本身体强壮的父亲,从此落下了终身疾病。
父亲第二次被捕,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掩护同志被捕的,有说他是在转送情报时被捕的,有说他宣传抗日,反对蔡晋康投降派被捕的。父亲生前很少谈及他个人的事迹,甚至对我母亲都守口如瓶。他被蔡晋康部关押在亭口镇大杨家村。这里住着蔡部的一个营,营长姓蔡,是蔡晋康的亲信。他们对父亲昼夜审讯,严刑拷打,但是,从父亲嘴里什么也得不到,便确定了枪杀的日期。
我小姑衣月英,嫁在泉水夼村,离大杨家只有两里地。小姑父刘广恩听说大舅哥要被枪杀,立即跑到回龙夼村报信。我爷爷正在到处打听我父亲的下落,闻讯惊出了一身冷汗。爷爷赶紧卖掉了一些山峦土地,又求亲拜友,凑了200块大洋。姑父找到一个可靠的朋友,把大洋送到蔡营长手里。父亲总算被放了回来。但这一次被捕,父亲的身体再度遭受到严重的摧残,元气大伤,身体更不济了。父亲在世时,经常对我们兄弟姐妹说:“我能活到60岁,就满足了。”
大山里的赤脚医生
父亲一直在当年八路军的根据地所在的牙山东麓和北麓,新庄、郁都、康家、雀刘家、东夼、河崖等山村,教书育人,终生没有离开过牙山。58岁那年,因身体原因,父亲离休回到了老家。
父亲对中医有很深的造诣,村里人无论大病小病,都来找父亲诊治。只要家里有危急病人的人来找他,甭管是什么时候,父亲二话不说,披上衣服就去。可以治的病患,父亲会好言安慰,开药方,如何煎、如何吃,都叮嘱得清清楚楚。情况危急的病人,父亲则嘱其赶快送医院。对生命濒危、回天乏力的病人,父亲也很有经验,如实地把情况告诉家属,叫他们早作准备。乡亲们都说:“衣凤池是咱村最用急的人。”
父亲精通乡俗礼仪,村子里的红白喜事,也都找父亲帮忙。我村有一个五奶奶,60多岁了,得了重病,眼看不行了,他儿子找到我父亲,帮助料理后事。父亲仔细地给老人号了脉,感觉还有救,就给开了三服药。三服药吃完,老人的病明显好转,父亲又开药方进行调理,五奶奶的病神奇地治好了。
村民张诒海告诉我,他的脚被石头砸了,开始没当回事,时间长了,感染化脓,疼痛难忍,只能一瘸一拐地走路。有一天,他在大街上走,我父亲在后面看到了,就喊住了他,问:“兄弟,你的脚怎么了?”张诒海如实相告。父亲说:“我给你看看吧!”诊断完,父亲说:“兄弟,你在这儿等着,我自治的膏药,对你的脚一定好用,我回家拿给你。”贴完父亲给他的膏药,张诒海的脚彻底好了。
父亲治病救人,从来分文不收,深受村人爱戴。村里便商量让他当赤脚医生,父亲欣然接受。
从此,父亲便基本不着家了。吃了早饭,他就拿着镢和篓子,带上中午的干粮,也带上他的箫,去大山里刨药材。
他深深地眷恋着这些大山,很多八路军烈士的忠骨就掩埋在深山老林里。休息的时候,父亲喜欢坐在大树下,吹奏那些战争年代流行的歌曲。悲音呜咽,动人心魄。父亲曾经跟随着五支队十五团杨德子营长上过战场,目睹过将士们英勇冲杀的悲壮。他是在用哀婉悲切的箫声,陪伴烈士的忠魂。
在大山里,父亲中午吃的是冷干粮,喝的是山溪水。母亲劝他:“你这么大岁数了,身体又不好,大山里也没有个人,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父亲不听。他说:“我刨药材,村里人就不用出去花钱买药了。山里的药材纯,质量好,大山里很清静,山好水好空气好,权当我养老休闲吧!”
有时候,父亲很晚都没有回家。我们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出门去找他,又不知道他在哪座山上。父亲总是说山里的路他很熟,又没有狼,怕什么?叫他告诉我们刨药材去哪座山,一旦回来晚了好去找他,他说:“刨药材,哪能固定在一座山!一面走一面找一面刨,没有一定的地点。”
父亲把当天刨的药材在山溪里洗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切好,拿到合作医疗的院子里晾晒。父亲在世时,我们村合作医疗的中草药品种繁多,只要药店里有的,我们村都有。村民们看病吃药不花一分钱。我村有一个小姑告诉我,有一年她肚子痛,痛得满炕打滚,感觉都不行了,她对象赶快去找我父亲。父亲给她诊断后开了个药方,用大山里的中草药烧水喝下去,不久肚子就不痛了,很快就好了。小姑今年70多岁了,至今念念不忘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
父亲当赤脚医生,一干就是16年。直到去世那年,他还坚持到大山里去刨药材。
父亲去世后,庙后镇党委组织了隆重的追悼会。对父亲的一生,党和政府是这样评价的:“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为党和人民的教育事业,奋斗终生;淡泊名利,光明磊落的共产党员;父老乡亲的贴心人。”
父亲走了,他给子孙留下了代代传承的宝贵精神财富。谨以此文献给我平凡却伟大的父亲,以此表达我对他老人家深深的缅怀和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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