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童年、故乡、大自然以及我的文学观

齐鲁晚报 2018-05-26 02:21 大字

《艾约堡秘史》张炜著湖南文艺出版社《寻找鱼王》张炜著明天出版社著名作家张炜的许多作品中,都饱含对其童年和故乡的回忆。在他看来,写作就是从当前出发,回到个人的过去、角色的过去,寻找原来的情感和记忆,这种回返的动力推动着写作不断向前。在山东师范大学社科大讲坛上,张炜围绕“童年、故乡、大自然与网络时代的精神危机”主题,与读者分享阅读与写作心得。

>>用童年的眼睛看世界

人的生活、学习、创造,看起来由不懂到懂,一路往前,实际上前进就是倒退,获得就是遗失。人的创造力来自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新鲜,丧失了它们,那种能力也就丧失了。到了网络时代,各种讯息和知识交织,任何事物都引不起新鲜感了。看得多了,所谓见怪不怪,很多东西早就习以为常了。现在有电脑和手机,各种各样的视频,各种恶性事件和娱乐,最美和最丑,最匪夷所思的事情,从网络上日夜不停地蜂拥而至。

在这样一种状态下,人的好奇心被磨平了。人们已经知道的太多,看到的太多。我们平常讲太阳底下无新事,现在的网络时代真的没有新事,任何故事都似曾相识。有时候去听一个演讲,以为会有一场精神大餐,结果却发现,演讲人的语言系统跟我们平常听到的差不太多,甚至还不如我们听到的更热闹、更新异。在这样的状态下,一个人能有创造性的思维和发现就很难了。如果是一个孩子,不识字,不会看电脑,不会看网络,是一张白纸,那么他眼里的东西都是新的,都有新鲜感,就会产生感动。

有时候我们也很矛盾,不知道读书多好还是读书少好;不知道不停地阅读好,还是把自己封闭起来好。怎样解决这个矛盾?有的人也在不停地学习、不断地阅读,但是对任何事情仍然好奇,好像他的好奇心比我们大一万倍,永远不能枯竭似的,不停地把他的感动和发现写出来,而且生气饱满,没有疲惫和重复。这里边肯定有一些奥妙。

有人问我为什么改写儿童文学了,其实我从过去就一直在写,对儿童文学的喜欢,就像对少年时代的依恋一样。我在一些长篇里写了许多血泪和苦难,回头一看,它们却是童话的结构、童年的视角。用童年的眼睛看世界,保持最初的新奇和好奇,会发现黑暗的更黑暗,新奇的更新奇,快乐的更快乐,所有颜色都在眼里变得鲜亮。尽可能让生命回到最新最早的那个出发地点,不断地返回,这很重要。

有的人20多岁,说话、思考问题特别老旧。有的人80多岁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目光清澈,新鲜有趣,好奇地问这问那。原来生命的新旧还不仅是个年龄问题。怎样把我们身上沾裹的尘埃不停地洗涤、抖落,让自己一次次变得“新”起来,这可能是最重要、最难的一件事。

苏联有一个作家说他的身体很不好,忙了一天,到了晚上就觉得疲惫至极,脑子不转,整个人死气沉沉,觉得生命将尽;但第二天,一早起来看看太阳,又觉得一切刚刚开始,再次朝气蓬勃了。我们不一定每天经历那个状态,但也差不多:生命老旧,两腿都迈不动了,再也不想往前走了;有时候眼睛里突然又充满希望,看一切的眼光都那么新鲜,一切也就重新开始了。

>>写作的动力永远来自故乡

写作即便看起来在着力表述眼前,实际上还是一场回忆。《艾约堡秘史》写了所谓的资本扩张,正是眼前发生的。但仔细看一下,它的整个情感重心仍然在过去,是一场时断时续的回忆。文学总是从当前出发,回到过去。

龙口海边和栖霞山区对我都很重要,整个写作的地理依托还是胶东半岛。一个人无论后来的经历有多少,对思维起到发酵和发动的,大概还是20岁之前。我觉得如果没有胶东半岛的生活,可能什么也写不出来。后来写了许多事件,发生的场景远离了半岛这个地理范畴,但内在的气息,特别是那种情感动力,仍然来自那里。

一部作品有着强烈的道德感,看了之后在心里引起一阵又一阵义愤,这固然重要;但也要从中看到绿色,看到河流、树木和动物。还记得在胶东半岛,某一天下午去了林子里,马上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气味。当时正是春天,沙滩上的绿色灌木枝条往外拱动,太阳一晒,形成了特殊的海边原野的气息。脑子似乎还没有想什么,嗅觉已经把人俘获,毫不犹豫地拉到了少年和童年时代。洁白的沙子上露出了一簇簇紫红的柳芽,有十几厘米高,生旺生旺,从地表冒出。最熟悉的画面和气息就这样把人攫住,让人陷入长时间的感动。

《你在高原》中写了上百种植物,每一个植物名都来自拉丁文转译,必须用准确的学术称谓去一一对应。它们都是小时候见过的,写的时候会牢牢记住小时候的那一株草、一棵树,让那时的感动和印象保持在脑子里。它们的名称改变了,感受却是过去的,不能改变。一部作品可以写到外国,写一个广阔的世界,但其中的情感动力会连接在十岁左右。所以写作严格讲就是一次次回返、一个个追忆的过程。

回忆有时候是以向前的形态表现出来的,但用到的动力却是向后才取得的。离开了过去,一个作家不可能成功,扔掉了过去,一个作家可能会自毁路径。的确,作家的衰落、失败、创作力的萎缩,都是回忆的能力减弱了。我们强调一个作家要深入生活,跟时代同步,这是对的,因为越是深入生活,越是跟时代同步,就越是具有怀念和追忆的能力,这叫不忘初心。记忆是补偿,也是激励。这种回返的过程会产生一个推力,一种动力,使人向前。有时候我们觉得文字这样疲沓,只不过把一个故事讲一遍,缺少往前推进的力量,却不知道这力量要依靠回返才能取得,就像火箭轰轰往上,要靠强大的反作用力。

>>文学是心灵之业

一个作家不要太勤奋,是指日常生活中不要总是围绕着“文学”两个字打转,这样就会压迫自己的思维,难以产生新的艺术冲动。平常最好不要去想正在写的文字,该做什么做什么,认真生活,这才是最好的状态。不能每天脑子里总是焦灼于自己的那些文字。在文学方面不要太勤奋,不要死盯着那两个字,如此一来整个的文学思维反而活泼不起来,很难处于一种激活的状态。举个例子,比如用一年的时间写一部长篇,这一年里总是思考它,登山、走路、吃饭,随时都要想着这些,多累。成熟的作家可能不是这样:他正伏案写作,离开这个桌子要马上忘掉才好。要有尽快返回日常生活状态的能力,该怎样还怎样,聊天、体力劳动、忙家务,做个“正常的人”。

“创作”既然是创造性的劳动,也就非常惧怕惯性操作,所以平时不停地去想正在写的作品,脑子一定疲惫,这个时候很少会有出乎意料的、令人惊奇的艺术发挥。这好比一个人要到田里割麦子,离麦田还有几里路,一路上总是不停地挥舞镰刀砍削,真到了麦地时镰刀已经不锋利了。要保护思维的锋刃,麦地就是写字台,要在这里有一场漂亮的收割。

作家普遍的问题是写得太少,阅读太少。一个杰出的作家,中国古典文学阅读很多,国外的学术艺术也不陌生,要能够又准又快地最先获取。

专业精神固然好,但我们会发现文学严格讲并不是一个专业:一方面它很专业,很深奥,阅读量要大得不得了,这需要专业训练。而专业训练又充满了危险,因为这是心灵之业,把它当成一个专门的学科去对待就会变为刻板之物。它既是很自然的心灵冲动,又需要非常强的专业能力,这是不是有点矛盾?经过漫长艰苦的专业训练,有可能把一个人改造成彻头彻尾的专业动物,而这种专业性越强,创造力也就越弱。

文学创造者就像一个非常鲜活的刚刚摘下的“苹果”,可是我们学习文学技能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做成了果脯。果脯有果子的味道,可以放很长时间,但毕竟不是鲜活的苹果了。这真是一个悖论:又要努力写作,广泛学习,具备专业的高度和能力,另一方面又怕丧失了生命的鲜活,丧失了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文学人更要保持一个正常的、健康的、挑剔的、好奇的、敏感的眼光去看问题。有人一看到什么事情立刻用上诗的角度,结果很快激动起来了。这不是什么专业能力,而是不正常。

说文学不是一个专业,是指一个理想化的社会里的人都应该有教养、有文学情怀和表达的欲望,但不一定从事写作。一个人成为专业作家了,到了八点就开始有写作冲动,怎么可能?

其他事物也许可以专业化,唯有需要专业程度最高的工作,比如文学,不能够专业化。如果谁碰巧成了一个专业作家,也许要警惕这个身份,警惕被它所异化。一个人有再多的时间来创作,也不要把自己当成专业作家,而要让自己作为一个正常的社会人运转起来。一个人一旦需要维持工作的惯性,这个人的文字就再也没有了激情,没有了温度,灵魂会躲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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