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地瓜打离婚
□张荣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我的老家常听人说“什么时候能和地瓜打离婚就好了。”后在栖霞、福山一带也听到不少人这样说，这种呼声曾经盛行一时，可见在一定时期内，一日三餐地瓜下肚的人们有些难言之隐，可今天真到了能和地瓜打离婚的时候了，人们又恋恋不舍，常变着法去弄点地瓜吃稀罕，或当作礼物馈赠亲友。这事印证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而且通过这种现象，更可透视一种社会状态和民情。
老家为什么会盛行“和地瓜打离婚”的说法呢？首先要从老家的地理环境说起。我的老家是乳山市南部的黄海岸边，农田与海滩相连，村庄离海岸只有一公里。因靠海近，一年四季，海风吹个不停，因此土地大多不适宜种植高杆作物。在我的记忆中，玉米、小麦这些粮食，每户每年总是收获不多，大部分口粮靠地瓜。秋收后，哪家的地瓜都垛得和小山一样，除留出一部分储藏在阁棚或炕窖里吃到翌年春末夏初以外，大部分打成丝，切成干，盐滩上，场园里，地堰上，墙缝里，到处晒满了瓜丝和瓜干。储藏时，用囤子装，用苇箔囤，那时几代人同居一室，一家十几口人司空见惯，要储藏一年的口粮，可不是个小数目。
地瓜干、丝的吃法很多，在我们家乡尤其花样百出，是别处农户所想象不到的，不然怎样调整众人的口味呢？除了一般蒸煮等传统的吃法外，掺上豇豆像捞干饭那样做瓜丝干饭、熬瓜丝粥或将瓜丝剁成颗粒包豆饽饽吃，瓜丝和瓜干粉成面的吃法就更多了，家家采集榆树皮或种一种俗称“面筋”的草，碾成碎末箩出面用少许与地瓜面调和起来（增加面的筋力），做面条吃，为此，家家都备有一把打地瓜面条的菜冲（有别于打瓜丝、萝卜丝的粗条菜冲）。过年包水饺，除供桌和招待高贵客人以外，也离不开地瓜面饺子。有地瓜支撑，温饱是基本可以保障的。
由于太单一，再加上常吃地瓜，有些人容易引发胃酸过多等消化系统的疾病，在人们梦寐以求过美好圆满生活欲望的驱使下，就形成了“和地瓜打离婚”的念头和流言，有的人甚至说一辈子不吃地瓜也不馋。可是我对地瓜情有独钟，不仅仅是因为其甜如蜜、从没有发烧等不良反应，而且自幼老家给我灌输的地瓜的好处，已在头脑里根深蒂固。我们弟兄姊妹多，间隔密，母亲的奶水不够吃，从小奶奶就哄着用地瓜芋头喂我，每次喂时，为了让我大口吃，都要说，“地瓜是好东西，是小孩的奶，你爹打小多病，不爱吃饭，都说他长不成人，可只要一上秋地瓜下来，他就有了救星，吃上一秋地瓜，就胖起来，都说这是地瓜胖，他是靠地瓜养活大的。”我稍大一点，就开始住姥姥家。姥爷和爷爷一样都是好庄稼把式，不同的是，姥爷有些许文化，能讲南朝北国的故事，所以我很爱和他在一起。我在姥姥家长到十岁，姥爷经常向我灌输养家糊口之道，他说：“早些年农作物产量很低，农家收获的粮食多不够吃，饿死很多人，自从地瓜传入中国后，死人才大大减少了。”这话就是姥爷最先给我讲的。姥爷的养家糊口经，不久就在我的亲身经历中得以证实。
1948年夏天刮台风，引起海啸，海潮从白沙口直涌进我们村，住在疃西头的人家把粮食和家具都漂走了，全村被海水淹没了3000多亩土地，眼看着秋收作物颗粒无收，受灾群众唉声叹气，愁容满面。面对灾情，爷爷却没有垂头丧气，他钉好了几张三叉镢，领着我们弟兄三个半壮小子，到南海岸荒丘上开了几亩地，全栽上半夏地瓜（用春地瓜蔓作穗芽），秋收时，每个地瓜长得只有半斤左右重，但每棵都结2到3个，因是沙耩地，个个溜光水滑，一车一车往家推。那年好多人挨饿，我家一点也没饿着，父亲说：“今年幸亏你爷爷。”
1960年全国连续3年的大灾荒，我家也在劫难逃。但记得1961年春节回家，地瓜还是有些许储存的，记得正月我到姑姑家出门，是拐着一篮子熟地瓜去的，之后回栖霞路过烟台（乳栖没有直达车），到烟台日报社看望我的老师张荣武，他正在吃午饭，碗里只漂了几片地瓜叶，我把几个熟地瓜给他，他十分感激，直到多年以后，还念念不忘。
经过几十年的沧桑之变及党在海边植防护林的惠民政策的实施，家乡农作物的种植品类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尤其改革开放后农村经济制度的改革，家乡生活水平普遍得到提高，小麦、稻米等精细粮食成为家乡人民的主食，再也听不到“和地瓜打离婚”的声音了。由于种植地瓜的面积大大缩小，地瓜的身价反而大大提高，在市场上买鲜地瓜，价钱比萝卜、白菜都要高出几倍，但人们还是要不离不弃地用它来改善生活。我自从进城尤其退休后，只要居所周围有荒地可开垦，总是要自食其力地栽上几十棵芽苗的地瓜解馋，即使没条件栽种，每年储存一定数量的地瓜已成为我家越冬的老规矩。好多家庭把冬天吃地瓜作为美食，尤其当人们获知地瓜的药用价值，生用有补脾益气、宽肠通便、生津止渴；煮食则有治热黄疸等疗效，更对甜腻可口的地瓜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不论农村和城市人，都把吃地瓜当成改善生活的稀有美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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