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大爱
□王坤时光匆匆，岁月不待，母亲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四年了。二十四年来，多少回魂牵梦萦，千百次梦中相见，母亲啊，我们对您充满了无尽的思念。
我的母亲叫曲培英，1924年生人，在家排行老大，身下有四个妹妹，最小的是弟弟，也就是说我有四个姨姨，一个舅舅。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的旧中国，农村普遍落后，孩子又多，生存的艰难可想而知。外公在大连管理着三百多人的油房，靠诚实本分干得风生水起，无奈家里孩子多，外婆一封信把外公召回了老家，一个从未干过农活的人，守着几亩薄塂地，实在难以糊口，四姨、五姨响应国家号召远走他乡，到了新疆农一师支边。母亲后来对我讲，如果你外公不回来，我们全家就是大连人了。
人的命运总是这么揣摩不透，外公的回归的确改变了全家人的人生轨迹。母亲17岁那年出嫁，早早地与父亲挑起了生活的重担。那时，抗日战争已爆发，乡下也常有鬼子的侵扰，我们老家叫跑鬼子。鬼子每次扫荡，母亲就冒着生命危险组织父老乡亲躲到山里安全的地方，避开了鬼子的为非作歹,保全了性命。同时，不顾自家温饱，为战士做衣服，纳军鞋，送干粮，为抗战尽了微薄之力。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母亲不知晓这个名言，但始终践行着这个道理。王兴乐是我本村的一个大哥，并非本家，也不沾亲带故，是个单身，父母早逝，母亲经常请他来家吃饭，给他张罗家眷。兴乐哥喜欢二胡，拉得可不敢恭维，每次来我家就把二胡捌在身后，真是“犹捌二胡半遮面”，心知肚明的母亲就让他拉两曲，小屋里常常充满了欢快的气氛。大哥病重期间全是母亲给他送饭照料，直到他去世。王国年叔叔也是个孤儿，曾被错打成“右”派，受到过殴打和欺侮。母亲可不管那么多，经常接济他食物，省下布料给他做衣服，让他感激万分：“大嫂啊，你对我的大恩大德，今生我是报答不了了，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去世那天，大家都没有通知他，但他第一时间上山砍来摇钱树，忙前忙后，好好送他大嫂，我的母亲，最后一程。织花边是母亲的绝活，在十里八村是出了名的，十指并用，娴熟地挪动棒槌，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不管多难的样子都能得心应手，按时完工。邻里完不成工期的，母亲总是伸出援助之手，常熬到深夜甚或通宵达旦，从不要什么报酬，感动得婶子大娘们不知说什么好。
母亲命运多舛。由于乳腺不好，加上当时家境、医疗条件差，后来就没有了奶水，生过十个孩子，或夭折或长到好几岁得病而去，十指连心，十子连母，母亲亲手送走一个个亲骨肉，眼哭肿，泪流尽，心伤透。母亲啊，您经历了怎样的人间苦难！母亲42岁有了我，她既高兴，心里又没有底，这个晚生儿能平平安安吗？越担心的事还真的越发生。周岁左右，大姐抱我到街上抢爆米花，受了惊吓。那是个寒冬腊月，母亲连鞋都顾不上穿，连夜抱着我一溜小跑到三里之外的邻村敲姜医生的门，姜医生做了诊断，开了药方，潘欢大叔连续给我推拿了好几天，推走了病毒，大家终于把我从鬼门关上抢了回来。二姑当时吓得直哭，唯恐再失去她这个侄子。母亲啊，又有谁比您更着急、更担心、更害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母亲坚韧、不屈的性格传给了我，我发奋努力，终于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当我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母亲高兴得几宿没有睡好觉，她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农舍之家、寒门之地竟能飞出个金凤凰，这也许是母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母亲特能吃苦，总有干不完的活，在生产队也顶个整劳力，在妇女中总是挣最多的工分。忙时打地瓜干，剥玉米，割麦子，平时喂猪、养牛，没事就织花边，从来没有闲着的时候。很少或者说也没有时间给我讲大道理，但有件事让我印象深刻。她给我讲，她去看望外公，外公说：“姑娘啊，怎么没收到布（报丧人送块白布，以示亲人去世）就回来了？”此时时刻，母亲总流露出没常回去看望外公的内疚和遗憾。这方面我二姐做出了样板，隔三差五，买这买那回去看望母亲，从未间断，母亲深感欣慰，常对二姐说：“人哪，真不知道哪股云彩有雨，可不能偏心眼。当初都觉得你是个“多头”（老家方言：多余之意），到头来你姐你弟都指望不上，最终还是得了你的济。”工作后，我也常回家看望她老人家，母子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诉不了的情，唠不尽的往事。每次回家，母亲总是做最拿手的手擀面、包纯肉馅的饺子。这种情形常让两个姐姐碰到，于是便有了揶揄和调侃的话题。“母亲啊，我们回来看你，到饭时候只是亚等亚等（老家方言：礼节性地问一下，实际上不希望留下吃饭），你看你对俺弟弟，八盘伺候，百般招待，不知道的还认为俺俩是后娘养的呢。”被将了军的母亲脸颊绯红，索性来个干脆：“谁叫他是儿呢？”于是，母女间便传来阵阵会意的笑声。
母亲是在山上与父亲种豆时突发脑溢血的。当我深夜赶到栖霞人民医院时，母亲已深度昏迷，医生告诉我是大面积出血，做好思想准备。期间廖廖地苏醒过几次，也只能说上只言片语，邻里乡亲来看她，清醒时也认得出来，但却不能像往常那样笑声朗朗、侃侃而谈了。1994年农历5月13日，与病魔抗争了一个月的母亲还是走了，带着对这个社会的大爱，带着对世间的不舍，带着对亲人们无限的眷恋……
安息吧，母亲。我们从小接受着您的教育，我们身上流淌着您的血液，我们肌体传承着您的基因，自然会像您那样有爱心，有责任，有担当，不忘家国情怀，播洒人间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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