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忆往 服装大楼里 的那些人

烟台晚报 2021-01-23 09:28 大字

1989年服装一厂部分干部职工合影(前排右数第四位为本文作者)

姚维峰 撰文/供图

故事要从家庭病房说起。

1988年,我在烟台服装公司服装一厂工作。9月下旬的一天,刚上班,财务科张玉兰科长捧着一大摞单据,疾步走进了厂长室,一脸严肃地说:“厂长,这个月的费用多出了一大块,完成利润计划恐怕要受影响了。”一问,其中最大的一笔,是十几位退休老工人在烟台山医院办理“家庭病房”的费用。卫生所的王子平和曲文荣两位厂医告诉我,所谓家庭病房,就是医院与厂里签了合同,对一些慢性病老病号,定期上门问诊、送药。我问:“这样的工作,我们自己的医生能不能胜任?”回答是:“只要再加上一个厂医,完全可以办到。”我心里有底了。

针尖削铁的买卖

烟台服装一厂是专门加工出口服装的企业,也就是贴牌工厂。外国客户对产品质量的要求相当严苛,除了一部分服装使用烟台特有的灯芯绒和部分色织布、泡泡纱以外,大部分都是来料加工,包括所有的辅料,甚至包括缝纫线。这些服装出口到国外,立马身价百倍。

当时的服装一厂共有职工600多人,退休工人400多人。那时候,退休工资还没有实行社会统筹。厂里每个月开工资,包括退休工人在内的1000多人,需要十几万元。工资和费用的比例约为1:1,即,还会有十几万元费用产生。这些钱,全靠这600多名工人加班加点、一针一线挣出来。也即一个工人干活,要负责挣出两个人的工资。

对老烟台来说,说服装一厂,可能有人一时反应不过来;若说“服装大楼”,大概没有不知道的。当年,它可是烟台市的地标建筑,位于南大街,一度是烟台市乃至全烟台地区最高的建筑。大楼里的厂房宽敞明亮,干净整洁,南北通透。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电扇。这也是为了满足外国客户定点生产的基本要求。

在这样的车间里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所以街面上有“服装大楼出息美女”一说。有道是:“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事实证明,凡是干过服装行业的人,直到现在,仍然很抢手。服装行业有句俗语:“上有天堂,下有裁缝,裁缝老婆赛娘娘。”服装一厂的女工们,个个都是娘娘级的人物哩!

但是,服装工人活儿累也是真的,加班加点更是家常便饭。客户的订单下来时,几乎都是交货期很紧,而且绝不可更改。当时,每月的产量平均在6万件左右,销售收入在110万元左右。年销售收入在1300多万元左右,利润却只有可怜的30多万元,仅仅能占销售收入的3%多一点。属于典型的“针尖削铁”劳动力密集型的微利企业。

按照“量、本、利”分析方法,我和财务张科长一起计算工厂的盈亏平衡点。张科长很聪明,一经点拨,很快就能理解,做出了盈亏平衡点的制图。当时的保本销售收入必须要达到65万元以上,保本产量必须要在3.5万到4万件,超产的部分,仅仅增加的是变动费用,利润就会呈剪刀差式地增加。要完成这个目标压力大啊!

为了多挣钱,人人想办法。下脚料组组长是党员王桂花,加上史桂兰还有一名临时工老师傅,这仨人仔细挑选布头布脚,沙里淘金,一年下来,竟也能收入10余万元。

那时服装厂的加班加点,可比如今的996厉害多了。职工们也真是不容易。有一天,上班铃声响过以后,二楼的班长谭师傅缺勤。后来才得知,她被“软禁”了:丈夫嫌妻子加班太频繁,他上班时便把老婆锁在家里,以示“抗议”。

还有一次,一车间的蔡爱敏主任晚上加班,帮包装车间出货。干到半夜回家,太疲惫了,以至于走错了楼层,进了邻居的家门,闹了笑话。

每次开车间骨干和职工代表座谈会,加班加点都是大家集中吐槽的点。检查科孙桂芳科长半开玩笑地说,当她经宿半夜回家,累得和个“疲鸭子”似的,什么“生活”的心情也没有了。大家听了哄堂大笑,笑中有深深的无奈。

一切为了车间生产

好在一厂有一个团结过硬的领导班子。党支部书记郑林仪,正值盛年,他是我们班子的老大哥和带头羊。当时实行厂长责任制,但郑书记不在乎这个,凡事都积极出主意想办法,只要班子制定的决议,他总是带头执行。王剑华、王爱华、姜开松3个副厂长更是各负其责,整天都忙活在生产一线,为的是保质、保量、保交期。工会主席兼政工的陈世选,更是不遑多让,既保护职工的合法权益,又鼓励职工努力完成生产任务,是职工们的“知心姐姐”。

为了提高工作效率,解决加班加点的问题,其实厂里也想了很多办法。我们有一句口号:“一切工作围绕车间生产,无条件为车间一线生产服务。”辅料、裁剪衣料,有专人直接送到班组,让一线的工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尽量杜绝无效劳动;机器维修,随叫随到。

食堂、托儿所,后勤保障也很给力。住宿舍的工人,晚上加班,早上起不来,早饭只能胡乱凑合。于是,食堂早餐一改“馒头、稀饭、咸菜”老三样,上了新设备,供应炸油条、炸面鱼等。中午,食堂多开卖饭窗口,保卫科长姜守勤和转业干部曲光坐镇食堂,维持秩序。

为了让工人监督后勤服务,厂里在召开生产调度或后勤会议时,干脆搞起了现场直播,会场发言通过麦克风,同步在车间大喇叭上广播,让工人们全都能听到。

工会主席陈世选因陋就简,把职工舞会开进了食堂饭厅。厂电工张维涛买了几个便宜的时间继电器,自制了一圈流水彩灯。晚饭后,搬开饭桌,打开音响,流水彩灯亮起,饭厅秒变舞池。职工们在“蹦恰恰”的音响节奏里翩翩起舞,一天的劳累很快就烟消云散了。舞会还成就了一对有情人。在工会的张罗下,青年职工姜凤亮的婚礼就是在食堂饭厅进行的,我还是证婚人呢。

1989年“五一节”,工会主席一手操办庆祝活动,表演、跳绳、猜谜语、拍球、捡弹儿、贴鼻子、套圈、托球跑,五花八门。陈世选奇思妙想,利用出口服装的下脚料,制成五颜六色的三角小彩旗,布满厂区上空,好不喜庆!

节目的表演水平虽然一般,但是在工人们眼里,个个都能获大奖。我还上去来了一段笛子独奏呢(见右上图)。看到一厂职工欢声笑语的样子,可把周边厂子的人羡慕坏了。

市文化局领导陈锡源到我们厂了解群众文化工作,非常感慨,提出“企业健康运转的润滑剂就在群众喜爱的文化活动里”,他撰写的《他们生活在七彩阳光下——烟台服装一厂业余文化活动散记》,发表在《烟台日报》上。

工厂风清气正,产量、质量明显提高,厂里更发生了不少感人的故事。

三楼班长高淑敏是芝罘区劳动模范。1989年8月份,区工会组织劳动模范去承德避暑山庄度假。当时,高淑敏班里的服装正处于交货期最紧张的时刻,加班加点交货也“巴及”(紧张)。如果班长这时候离开,后果很难设想。

我左右为难,不知道如何和高淑敏说。高淑敏知道以后,主动告诉我,她不去避暑山庄了,完成任务要紧。望着她汗津津的面庞,我知道,今后这样的机会不一定再有了。至今想起此事,我仍然感觉对高淑敏是一个亏欠。

夏天的一个中午,下班铃声刚刚响过,二车间主任任云兰急急忙忙走向厂长室,人还没进门,话音便冲进来:“厂长,车间有个临时工肚子疼,趴在桌子上,我看挺厉害的,怎么办?”我急忙把厂医曲文荣叫过来,同时让人告诉司机准备拉病号,让曲文荣陪着病号去毓璜顶医院。下午上班以后,曲文荣回来了,说:“幸亏上医院及时,原来是‘宫外孕’大出血,当时已经是满肚子血了。医生说,再晚来一会儿,命就没了!好险啊!”

我们的家庭病房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最后,咱再说回本文开头办家庭病房这档子事上。

我在厂办公会上,提出增加一名厂医、办家庭病房的想法。大家认为,增加一个人的工资,用的是卫生所自己从医药批发站进的药品,比医院便宜得多,而且还能省下一大笔费用,这办法可行。

很快,服装公司党委给我们厂派来一位名叫任春华的厂医。厂里配给小任一辆自行车,她很快就进入了情况,建立台账,逐家走访。时间不长,很多令人感动的信息就反馈回来了。

退休职工离厂多年,对于自己曾经工作的单位是有深厚感情的,当单位派医生上门看望自己、送医送药,那个激动的心情自然溢于言表。有的老工人说:“任大夫,不用说是来送医送药,来俺家看看,俺的病立马就减轻三分!”

天渐渐冷了,为了支持小任的工作,我让仓库给她找了一件残品面包服防寒,并让她全权处理家庭病房的事务。

我们厂办家庭病房的事受到了有关方面的关注,本埠媒体纷纷来采访。说心里话,这些老工人大部分我没有见过面,以前多是郑书记、陈世选去看望他们。记得那天我正在吃晚饭,看到电视台播放采访服装一厂退休老工人安淑身的画面。她是孤身一人生活。

只见老人家白净面皮,文静而优雅,对着镜头侃侃而谈:“一厂的任大夫正月十五来送药的时候,捎来一袋元宵,说是‘厂长让我捎一袋元宵给你,咱们娘儿俩一块过个元宵节’!真是感谢厂领导啊!”

这件事,我根本不知道,也从没听小任提起过,更没有找我报销之类的事情。

退休职工、老党员张秀卿是荣成牛口石村人,1947年入党并任村妇救会长,也是副厂长王爱华的入党介绍人。当她病重住进407医院以后,按理说,家庭病房的任务也就交给医院方面了。但是,任春华仍然不弃不离,经常跑医院看望,有时候甚至比她的子女去的时间都长。张秀卿非常感动。弥留之际,她做出一个决定:把她这一个月的工资,全部用来交党费。

这件事在厂里上下引起震动。我也多次在会上谈及此事。看来,我们认真做好每一件工作,就能给共产党增光,反之,也给我们党抹黑啊!

记得烟台广播电台记者刘莉来采访,问及服装一厂办家庭病房的初衷,我的初衷明明是为了节省经费,顺便看望一下老工人而已,但对着记者的话筒,一念之间,我把顺序颠倒了一下,说成是首先为了看望退休老工人,其次是为了送医送药,最后是为了节约经费。

多年以后,我为这个颠倒顺序的说法感到有些难以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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