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美食故乡的春天里
□权立通
在我的美食故乡福山,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一顿顿丰盛的饭局,不仅仅能在城里的饭馆里吃到,从热乎乎的农家炕头飘散开来的饭香,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农家妇女在烧草的大铁锅里烀、熥、煎、炸,烹饪技艺自成一体,形成了独特的农家美食文化。
在青黄不接的春日里,农家的一双双巧手掀开了喷香的锅盖,把一个春天都薰醉了。
咸鱼干,虾蟹酱
离家千里总牵肠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过春分,农家就开始投入田间劳动。耕地,播种,还要给麦田锄草,农活一个一个接踵而至,生活却面临着许多新的困难。我15岁以前,家乡还没有实行责任制。在那个什么东西都稀少的年代,吃完了冬储的白菜萝卜,春天的农家就少有佐食的菜肴了,父亲总是说:“又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默不做声的母亲却像变戏法似的,在每一个春日的早晨和傍晚,做出了一道道让我们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那些美味,一直到进城若干年之后,还让我这个在外谋生的游子垂涎欲滴。
春分过后的一个周末,我又回到老家看望母亲。一大早,我在睡梦里被一阵久违了的“呼哒呼哒”的风箱声唤醒。揉揉朦胧的双眼,看见母亲刚把玉米饼子贴到锅边,正在“打点”其它吃食,除了地瓜、鸡蛋,还有“主菜”咸鱼干、虾酱。我弯下腰想往灶里添把柴火,母亲说:“去洗把脸,一会就好了。”
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20多年前。
当年,母亲熥的咸鱼干、虾酱堪称一绝:发芽葱、姜丝、辣椒缺一不可,浇上喷香的花生油,热饭的时候就手放到锅里一熥,饭热了,虾酱也熟了,一举两得,省时省力。
其实,咸鱼干、虾蟹酱加工起来是很费周折的。制作虾酱通常是在每年的夏末秋初,这个时候的蠓子虾既多且肥。蠓子虾细如葵花子,晶莹剔透,营养丰富,春秋两季是它的盛产期。虾酱过伏不宜贮存,因此春季上汛的蠓子虾,通常被晾晒成富含钙质的小虾皮,只有秋季的蠓子虾才能制成虾酱。母亲会在干完农活的午间或傍晚,来到村中的一处公用石臼,把洗净的鲜活蠓子虾一一捣烂,加入大量咸盐搅拌均匀后装缸密封,置于阴凉通风处,任其发酵,每日勤加翻搅,假以时日,自然成熟,颜色绛紫,咸鲜逼人。浮在虾酱上层的虾油,还可单独“撇”出来,可作调味料,用它腌制的时令蔬菜,别具风味。
咸鱼的做法比较简单。过去,福山农家腌咸鱼非常普遍,鲐鱼、刀鱼、“片口”、“扒皮狼”和小杂鱼,腌出来各具美味。春天大海市开始后,鱼很便宜。过去没有冷藏设备,外销困难,鱼价特别低。母亲一下子买来三五十斤,洗净、撒盐、风干。然后上锅熥食,熥咸鱼时下面垫上萝卜干子,既能缓解咸鱼的盐分,也提味。最难做的要数蟹酱。春蟹上市的时候,母亲从“拉乡”的货郎手中买来新鲜的海蟹,然后将大小不一的蟹子洗净,养在水里吐净泥沙,再把泡涨的黄豆与蟹子一起,数量多则上磨推,数量少则用碓臼捣细,加盐即成蟹酱。现吃蟹壳粗涩,但味道鲜美;发酵后熥食,蟹壳绵软,蟹香扑鼻。
再好的美味,一日三餐连着吃也会让人生腻。初春的时候,母亲会挖上半瓢黄豆,从村里本家栋奎家的豆腐坊换来半斤鲜嫩的豆腐,佐以虾、蟹酱熥食;等到香椿发芽了,又切上一把香椿,偶尔和上一两个鸡蛋和一点玉米面儿,加上葱、姜、大料、干辣椒,简简单单的虾、蟹酱,又吊起来我们新的胃口。
前两年去大连,那里的朋友告诉我:咸鱼饼子、虾酱饼子是地道的大连美味。我尝过几次,感觉味道里总是少点什么,心想,是少了那一丝淡淡的乡风农韵,还是少了那一腔浓浓的母爱情怀?
吃面条,饮美酒
长长远远思故乡
老家的福山大面约有二三百年历史,是烟台面食的一绝。“三五斤重的一块面团,经过搓条和反复摔打、抻拉,茶碗粗的面棍顷刻间变成根根细如银丝、条条绵如垂柳的一大把面条。条形和卤汁配合有一定规格,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这是烟台旅游政务网对她的介绍。
其实,福山大面在饭馆和农家里的做法是截然不同的。先说面卤,饭馆里的面卤分大卤、温卤、炸酱、三鲜、清汤、烩勺等几十种;农家的面卤则比较简单,除了炸酱和大卤,就是麻汁。再说面条:饭馆里的面条是“抻”出来,俗称“福山拉面”;农家里的面条是擀出来的,俗称“手擀面”。
在我的记忆里,婶娘是我们村面条擀得最好、面卤开得最可口的美厨娘。每到谁家有了红白喜事,灶间总少不了她的身影。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叔叔请父亲去陪,少不了捎上我这个“小馋猫儿”。在初春的季节,没有新鲜蔬菜开面卤,婶娘就剥一棵大葱切丝,撒上一些鲜红的干辣椒,然后把锅里烧热的花生油浇上,再淋上酱油,简简单单的“面卤”与面条一起拌匀,一碗别具一格的“葱油面”就端上了饭桌,吃得我这个“小馋猫儿”辣的满头是汗,香的沁人心扉。
这时,婶娘常会给我们哥儿仨(她的两个和我年龄不相上下的儿子)讲上一段关于福山大面的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婶娘的娘家村子里有一书生,娶了个美丽贤惠、长一头人见人爱飘柔长发的妻子。两人恩恩爱爱,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不想丈夫多次乡试不第,灰心丧气,整天和混混儿在一起吃喝嫖赌。妻子苦心规劝,丈夫不但不听,反将妻子打了出去。被打出走后,擀得一手好面条的妻子便在城里一面馆打工。一天,她看到街上一叫化子很像自己的丈夫,便叫店小二叫来,要给他一碗热面条吃,店小二问叫化子是哪个乡村的,果然是其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妻子本想出来相认,但又怕丈夫恩断义绝。沉思中妻子下意识地抓了一块面团,边抻边拉,奇迹出现了,竟拉出二三尺长的细面条来。叫化子用筷子挑起又细又长、如同长发的面条,想起了长着一头长发的妻子,悔恨交加,放声大哭。夫妻相认后,妻子开了一处面馆供丈夫读书,一直供到丈夫中了进士。福山大面的名声也随着这个传说越传越远。
美好的记忆总是难以长久。在我十几岁的时候,婶娘患重病去世。我的本家大哥、婶娘的大儿子权福健那年才17岁。母亲去世了,排行老大的他,担起了帮父亲料理家务的担子,经年累月,总是在生火做饭时面对熊熊燃烧的灶火,想起母亲的面条、母亲的温情,流下满面泪水。以至于在20年后,大哥仍念念不忘在福山街上开了一家“大娘面馆”。如今,大哥的“大娘面馆”已经是当地有名的饭馆,去年中央电视台的美食栏目还慕名而来拍了专题片。春节的时候,大哥请我去他的面馆,特地让厨师给我做了一碗“伤心面”:用很辣的辣根做调料,吃得我泪眼婆娑,唏嘘不已,回想起当年婶娘的“葱油面”,忽然间涌动起久远的思念。见我流泪,大哥说:“兄弟,我有个很重要的想法希望你这走南闯北的人帮我拿拿章程。我要把‘大娘面馆’做成品牌连锁店,让咱们老家的美食走出福山,走向世界……”
面条和美酒,像两个故乡社戏里的“名角儿”,常常在重要的节日里联袂出场。
3月20日,我陪着从大连回来的一个远房外甥回乡省亲,老家的远房大嫂杀鸡宰鹅,办了丰盛的一桌酒席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大哥告诉我:“今天是春分,过社日,咱们吃面条。”
社日是祭礼土神和五谷神的传统节日,时间分别在立春和立秋第五个戊日,约当春分、秋分后,故家乡以春分为春社,秋分为秋社。小时候,社日这天本家的村民要聚集到一起,吃社饭,喝社酒。一大早,由族长召集,先祭祀土地和谷神,然后祭先祖,吃社饭,唱社戏。而这吃社饭,主面食就是面条,面条在这里被赋予了长长远远的美好寄托。这一日,不论品阶高低,不论贫富贵贱,以长幼为序,食物平均分配,聚众痛饮,不醉不归。谷酒的香气随风飘去几十里,整个故乡都醉了。
(写于2008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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