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街上的那些表情

菜市街上无青菜，面市街里无粮面，桃花街上无桃花。我刚调到这附近工作的时候，觉得这些街道的名字真有趣，我就逛逛荡荡一条街一条街地走，顺便想象一下他们当年有菜有面有桃花的样子。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不过，我今天要说的事儿，与这些街道的陈设无关，但与这些街道的生活气息相似，是一些凡人在生活里喜怒哀乐的表情。

菜市街46号，我在这里工作了三年，工作中接触到许多不一样的家长和孩子，也接触到很多的温暖和心酸，让我知道什么才更应该珍惜。

有一种笃定的神情，让人一眼看出她该有特殊的阅历，当周女士来单位办理业务，就给我这样的印象。女儿休学两年，她经历过的那些飞霜、落雪最终如何尘埃落定？随着她潺潺的讲述，我在脑海里慢慢复原彼时情景。女儿性格内向要强，高中压力导致精神抑郁，自闭且有轻生倾向。在发现医生和药品对女儿无济于事之后，她坚信只有母亲才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两年里700多个日夜的重量，有时候压得她快要挺不过去，曾悄悄地去看了两次心理医生。她知道母亲诚心实意的欢乐，会造成巨大的气场而影响孩子，她必须先拯救自己。好在总算云开日出了。后来我知道，孩子现在在一所中专学校，每次成绩都是第一名。上帝到不了的地方就创造了母亲，当夜晚来临万家灯火时，有多少光亮是母亲亲手点燃啊。

2017年4月，有一个干净高大的男孩子曾经站在那里。他自己拿着转学表来办理手续。我看了下表格，芝罘区某学校，印章不清，我询问是哪个学校。他很用力地跟我说话，还加上手势。但是，我没听清。他指了指耳朵，我看到他耳朵里戴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应该是人工耳蜗。于是，我在纸上写大字给他看：请问你是初中的？他说是。然后，我又写：你要转到哪里去？他写：福山。我发现，我写的字好大，他是耳朵有障碍，又不是视力障碍，我干嘛写这么大的字？真好笑。他长得很英俊，像太阳底下一棵挺拔的小白杨，却有这样的遭遇，让人心疼。看着他帅气年轻的脸，我想拥有健全孩子的家长，多么应该惜福，为何我们（当然包括我）还要常常固执地在孩子身上绑上成绩俩字？

我吃过各种苹果，唯有那一次在记忆里最深刻。那天我正低头整理文件，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小妹，我可找到你了。“我抬头看到一个女人，左手提溜一个庞大的黑塑料袋，右手提溜一袋苹果，她看上去挺弱小，夹在两个袋子中间更小了。待她坐下来，一张素净的脸在隔着我半米的距离处热切地盯着我，眉细、肤白，眼黑，这张脸很好地解释着一个词语：忧伤。看着我疑惑的眼神，她急切地问：“小妹，你不记得我了？”我怕她尴尬，只好说，有点印象。她开口五句话有三句是谢我，说我帮了她大忙。我慢慢在脑海中搜索着信息，实在记不起来我曾给予她哪些帮助。她一边说着经历，一边泪水就下来了。我在她柔软的诉说中，听明白了。原来她遭遇婚变，身心受打击，死里逃生。孩子也受影响，抑郁休学。大概我在办理手续的过程中，给她过什么语言上的安慰。言谈中，我依然能看出她精神状态并没有完全恢复的痕迹。她说她记不住地址，也没有方向感，为了找到我颇费周折，找了好几次。但我怎么可能接受她的心意，我把东西提起来，送她到电梯口，她的眼泪又下来了：“小妹，你知道我找到你，真的好不容易。袋子里一个是我从老家买回来的电热毯，我来办事的时候，看到你用被子搭在膝盖上，我猜你怕凉。苹果，是我一个一个挑选的。”再不留下点什么，我于心不忍。我把苹果留下了，把电热毯和她泪汪汪的眼神一起送进电梯。我帮不了她不平静的生活，只有祈祷她余生平安。这件事也常常提醒我，要好好说话，所谓良言一句三冬暖啊。

在这里工作久了，接触到各种性情的人，也培养了我跟任何人打交道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态。在休学手续中，有三分之一的孩子是因为抑郁。并且我观察，这种气质在家长身上也经常会有体现。记得有一位姓张的男家长，一来，就开始诉说孩子的不幸，从他的气息来看，是酒后。经验告诉我，这种家长往往很敏感，哪句话不合适，就碰出他的火星。在我给他把手续要求解释了三遍过后，他依然没听懂。其实他是根本不听，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依然在建议政策应该如何改动。可是政策如果能细致到针对到每个人的特殊情况，是多困难的事。他完全不符合要求，我帮不了他，就对他说：家长，还有什么细节您不明白吗？咱们尊重制度吧。“你什么态度？”他的火忽然燃烧起来，我觉得一股巨大的酒精气流冲过来。他这一嗓子下去，把同事们震了下，都赶紧过来解围。此时，我沉默最好。同事们连哄带说，把他给劝走后。我发现，他把病历落下了。我把电话打过去，他马上说：老师，对不起啊。刚才是我不对，请谅解啊。我猜是凉风吹他酒醒。没什么可以生气的，生活赋予每个人的都不一定是公平，我们没经历过别人的路途，无权用自己的尺子去衡量他人。

也有欢天喜地地来办事的，比如外来务工子女给孩子转学成功，终于把孩子从老家带到城里，能在城市读书了。最有意思的一次，是一家来了五六个人。领着大的，抱着小的，带着老人，浩浩荡荡的好像要赶来赴宴。这时候，整个审批大厅的目光都笑盈盈地转向他们。我还记得其中穿花衣服的小媳妇，把转学证里三层外三层地掏出来，很自豪地递给我，好像有了这张证书，他家孩子就可以光宗耀祖似的。我特意把大印重新蘸满印泥，给她盖上大红的印章。望着小媳妇一家离开的背影，我希望这家人在芝罘的生活，像她身上的衣服一样，把繁花开满日子。

菜市街上有砂锅店、代办点、快递驿站，这些最普通的生活商铺；也有喜怒哀乐，这些最常见的百姓表情。花开是偶然，月不圆花不开是常态，理解了这些，我们会更珍惜花好月圆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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