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理发 街面忆往

王存典

这个故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流传于烟台街，上岁数的老烟台，兴许还记得。故事的主人公，绰号胖子老六，有说他是金沟寨人，有说他是牟平解甲庄人。胖子老六的故事，肯定不止这一个，谁若能搜罗记忆，再记几则，那就更有趣了。

胖子老六，本姓陆，名承顺。他自己卖弄学问似地一再提醒大家，说他姓的这个“陆”字，在中国文字数码中念“六”；他在父辈老哥仨的几子中总排行六，故乳名六子，如此大名小名两六相连，六六大顺。然而，人们并没叫他“溜溜顺”或“大顺子”，却依他大号的谐音，送了他个雅号———“六成儿顺”。这六成顺本不怎么吉利，老六倒顺纳不弃，每每旁征博引地向人们阐明：人生在世有六成顺当，就很不错了，知足吧。

岁月如梭，叫来叫去，“六成儿顺”简化为老六了。当他花甲方过，身体发福，老六又变成六胖子了。后来，人们看他一身肥膘，便又冠之曰“六膘”，听上去，倒成了老戏《法门寺》里挨骂的刘彪了。至此，他小名六子，大名陆承顺，外号老六、胖子、六成儿顺、六胖子、刘彪，用今天年轻人的话说，简直可以“集齐七龙珠，召唤神龙”了。对所有这些称谓，老六是全部笑纳，还自撰一则格言：狗无野食不猛，人无外名不壮。

老六没显得聪明，却过早绝顶，满身肥肉，一头荒滩。别看没人抬举，他自己却从不自卑自馁，挺注重仪表，蛮在乎形象。虽没有几根头发，却沿年轻时的惯例，按时把节地出入理发馆。他老婆动不动就挖苦他纯粹瞎浪，说是哪儿都该去，就不该装模作样地往理发馆钻，还那么频溜。老六不急不恼地辩解道：“外行了不是？理发哪论毛密毛稀。再说，洗头刮脸还不就得按部就班？”走在大街上，有人打招呼：“忙么去？”“理发。”老六很从容。“你理发可省事。”他接茬就来：“省事不省钱。”

这年腊月廿三小年，老六执意要到北大街上的“十妹妹理发店”去时个兴。这间理发店刚开业不久便誉满烟台街，大大的有名。排号，挨帮，候了大半头晌才坐上理发椅。理发的妹妹望着镜子里的老六不禁一怔，回过神来才问：“师傅你是推？是剪？是剃？还是洗头刮脸就行了？”老六郑重其事地回复：“该怎么理怎么理。”

妹妹环视老六的头顶，迟疑半晌，不得不进一步征求其意：“你看啊，像样的头发只有三根，不知你想理个什么发型？”“大背头。”老六的回答底气十足。头发全往后拢，俗称大背头，这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常见的发型。

妹妹便依其言，按常规程序操作，拿过一条毛巾，熟练地一甩打，围在老六粗且短的脖子上。不知是这一甩力度见大，还是那根头发本就隔掉落不远了，定睛一看，竟少了一根！妹妹胆虚地报告：“我还没上手，头发就掉了一根。”老六的回答敞敞亮亮：“正好，分头。”只剩两根，一边一根，可不是么，地道分头。不用费事，拿梳左右一按即可。却不料，这一按又掉了一根！妹妹紧张地禀报：“对不起又掉一根，这一来就剩一根了。”

老六若无其事地安慰道：“一边倒，也挺好。”头发或左或右朝一个方向梳，时名“一边倒”。

行了，就剩一根了，往哪儿倒都是一边倒，省心省事了，洗头吧。洗完了用干毛巾一擦一看，那唯一的一根也没影了！妹妹既负疚又惋惜，颤声道：“师傅这可怎么好，一根也没有了。”

老六声高八度地哈哈一笑：“好哇！现成的光头嘛！”

胖子老六，七个名号、三根头发、四种发型，这个小故事，民间流传数十年之久。之所以为人津津乐道，细究其由，不仅仅是因为它好玩好笑，从中更显现出不同流俗的看事的角度、处世的态度，老六的智慧耐人寻味，引人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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