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福地 “我与芝罘”征文

烟台晚报 2019-01-21 09:26 大字
刘洪

当有些外地人问我“芝罘”这个“罘”字怎么念时,我就说,念成“幸福”的“福”吧。芝罘对我来说,是个福地。

1985年7月15日黄昏,我下了火车,提着行李,走向烟台火车站的出站口。远远的,朦胧的灯光下,我看见接站人群中有个年轻人举着个大牌子,上书“烟台日报”。我很激动,跑了过去说:“谢谢!谢谢!麻烦了哈!”说着就想和人家亲热地握个手。对方却瞪着我问:“你干么的?”我说:“我是来报到的呀,你不是来接我的吗?我是个大学生啊,分配在报社。”“闪一边去!别挡害!”对方用胳膊把我拨拉到一边,高举牌子,继续搜寻出站的旅客。

唉,接的不是咱!

悻悻地,提起行李,刚要走,突然有个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小伙子,别走。”我一看,是个老头儿,瘦瘦的,黑黑的,汗衫雪白,左兜一支钢笔,像个当官的。我只好听他的,不走。老头说:“住一会儿跟我们一起走。”他很和蔼,问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读啥专业,今年多少岁,并感叹了一句:“你这个年龄段儿啊,就像是一棵葱嫩葱嫩的梧桐苗子,生机无限啊!”这话我爱听。当时听了这话我觉得浑身是劲儿,旅途的疲劳好像顿时消失了,对烟台的恐惧,对未来的顾虑,好像也减少了许多。

真正的客人终于出站了,竟是淄博日报一个副总编辑,他被年轻人和瘦老头热情地让进了一辆通亮的上海牌轿车里。瘦老头又朝我喊:“小伙子,来!上来吧!”

惊喜啊!

这是我第一次坐轿车,在此之前,我连个小吉普也没坐过。当我晕头转向地往车里钻的时候,那个年轻人(他是个司机)朝我喊:“哎,哎,懂规矩不?那是你坐的地场吗?坐前面来!”用手拍着他旁边的副驾座位。我大窘,刚要退出,瘦老头却对我说:“别理他!进来坐!这后面本来就是三人座嘛。”

拱进车里坐稳后,我听见瘦老头对淄博贵客说:“刚分来的一个大学生,对有些规矩还不太懂。”他马上又说:“不懂可以慢慢学嘛,什么都会学会的!是不是呀小伙子?”

我心里一热,鼻子竟然酸了起来。我有种预感,就冲着这万幸的开端,我的未来啊,绝对不会暗淡阴惨!有什么样的开头就会有什么样的过程和结尾。我相信这个规律。

我好有福啊!下火车之前,我老是担心在陌生的烟台如何找宿栖身呢?但是当天晚上,我坐着轿车挺气派地来到虹口宾馆,跟那个淄博老总一样住上了标准间,房间贴着壁纸,床铺绵软绵软的,还能洗澡哩!洗了个热水澡后,我舒舒服服地免费地睡了一夜。后来,进了报社好长时间,我才知道那个瘦老头名叫唐文德,是个领导,负责基建。当年年底,他调走了。在单位,我和他没说过一句话。迎面遇见几次,我不敢主动和他搭腔,他呢,好像根本就不认识我。33年了,再没见过他。但我永远忘不了他。他是我的贵人。我相信他这辈子曾给很多的年轻人带去了福气,他会被很多人永铭心底。报社地处芝罘区北大街,在芝罘,在报社,像唐老头那样的好人还有很多。

“头三脚”并没踢好。曾被部主任视为高分低能。郁闷。愤懑。偷着哭过好几次。但我不想“跳槽”,更不想跳到异地去,我喜欢烟台,喜欢眼前这个名叫芝罘的地面,喜欢报社后门那条比一篇古典长篇小说还要幽深雅致的北大街,喜欢我的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一抬头,透过大幅的玻璃窗,就看见了老芝罘好大的一片新楼精舍,看见了南山春天的荷兰菊如火如荼的一如上苍的满腔热情,看见了北面的大海起起伏伏蓝蓝绿绿的似乎变幻着无穷无尽的可能。我爱爬烟台山。爱在所城溜达。爱吃菜市街的素馅饺子。爱吃焖子。爱吃那刚刚揭锅时一瓢清水便泼出满屋肉香的北大街水煎包。喜欢爬上巍巍的南山朗吟“悠然见南山”和“一览众山小”。我要成个名记,娶个芝罘老婆,在芝罘活到一百岁,并且让我的后代世世辈辈都是骄傲的芝罘人。

热爱一个地方没想到会给一个毛头小子带来了泼天巨力。我不睡午觉,不休周日,五一、十一、元旦,甚至春节都不回老家,一切可能的时间统统为采写新闻让路。我变得那么喜欢看街景。我喜欢写路边的现场短新闻。我更喜欢我曾经急急走过并浓墨深情地写过的街巷庭院。我变得不羞怯了,再陌生的单位我敢推门而入一亮证件大声自报家门:“我是烟台日报的……”再可怕的家伙我敢只身应约直奔“虎穴”大声亮明身份:“我就是那个写你的批评稿的刘记者……”1989年,我的体重由前一年的162斤变为143斤,母亲来烟台看我时放声大哭说孩儿孩儿你病了嘛?那一年,我写了56篇大大小小的批评稿件,但是连头发丝那么大的麻烦也没遇到,顶多在深夜时的办公室里接过几次阴森森的电话:“你小子小心点,我知道你儿子在哪个学校念书……”其实当时我还没结婚呢,连对象还没找哩。我知道芝罘区的人都是些绵善绵善的最终也下不了狠手的人哪,我知道我身处的芝罘区是个大大的福地,它的一缕海风,一抹山影,一声京腔,都会神奇地让我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不过也有凶险。有一次,在西郊珠玑一带的铁路线上,有个家伙追我,我在铁路上奔跑,那哪是跑啊?是蹦!是跳!一蹦就蹦过了一条枕木,一跳又跳过了一条枕木,我不敢踩那厚厚的石子,怕摔倒。我蹦着,跳着,简直成了一只大袋鼠了,欢欢地逃着,转眼工夫,就把身后那个家伙甩得远远的。

贵人又出现了,他叫李玉明,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记者,曾被评为“全国优秀记者”到北京的人民大会堂出席表彰会。平时在大楼走廊里我遇见他都不敢抬眼看他,他身上有着不敢直视的熠熠光环。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他好像也从来没正眼看我。但是有一天,他竟然写了份申请,要求报社给我颁发“总编辑特别奖”!很快地,一楼大厅里挂出了总编奖的告示,还有那诱人的奖金数额。这个奇迹发生后,我和李玉明,依旧是,我不敢抬眼看他,他好像从来也没正眼瞧我。大概真正的好人都这样吧,施恩而不图报恩,做了好事旋即忘却。

我爱去居委会采访,我爱写胡同里的家长里短,我最爱逛白石村蔬菜批发市场,我开辟过晚报专栏“来自居委会的报道”和“走过烟台街”……1993年春天,我写过一篇小稿,题为《一个小家庭,三个可爱人》,写的是一个芝罘小伙爱上了一个乡下的好姑娘,性情大变,不再赌了,不再打群架了,酒也戒了,烟也不抽了,一门心思挣钱养家,夫妻俩恩恩爱爱,生了个小闺女,水水灵灵的,我在文中写道:“这孩子,勤快像爸爸,漂亮像妈妈。”18年后的一天,一对中年夫妻来报社找我,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两人指着姑娘对我说:“她就是你当初写的‘勤快像爸爸,漂亮像妈妈’!刚刚考上南京大学化学系!我们领她来谢恩!”他们说,当初我那篇小稿写得很及时,当时他们正在筹办一个家庭裁缝室,正愁钱呢,稿子一见报,贷款好顺利哟!

真没想到,我也成了个贵人,也会给人带来福气。

我是在采访时认识了我的老婆,她如我所愿,是个纯种的芝罘人,满口的芝罘腔,“真叫你改毛病了!”这是她的口头语,“我可叫你害喽,结了个婚,一分钱彩礼也没捞着……”我大笑。是这样,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我问她:“你叫么名呀?”她说:“我叫初福霞。”我说:“太好了!我叫刘洪,咱俩洪福齐天啊!明天咱去登记吧?”她说:“行啊,随你。”嘿嘿,你那时那么心急,不要彩礼能怨我吗?

当年我有幸乘坐的上海轿车早已驶进了历史博物馆。我早就拥有了自己的轿车。乘着时代的高铁,在时代的高速路上,我和芝罘都发生了变化并在继续变,不同的是,我在渐渐变老,她却越来越年轻。不过我的心会越来越年轻的。我感谢33年来芝罘带给我的所有福气。芝罘的含义就是福,芝罘是我的福地,我现在的微信名仅有一个字: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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