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饭店的日子 街面忆往
姜梦遥
我是1970年12月26日那天,被学校分配到烟台火车站饭店(烟台饭店的前身)工作的。从陌生到喜欢,在这个老烟台无人不知的饭馆里,我从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女一直干到不惑之年。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深深刻进了我的生命。
那时的火车站饭店,地处现火车站的公交站点,对面路南偏西即是邮电大楼。饭店门朝西,八九间小平房,三四十个人。我们的工作是两班倒,早班是凌晨四点到中午十二点,晚班是十二点到晚九点。我上早班时,每天凌晨三点多钟,母亲就一遍一遍地唤我起床。睁开惺忪的睡眼,洗漱完毕,饭盒里装上一个大片片,背上绣着“为人民服务”的黄军用书包,我就出了家门。
我顺着通伸村(现东方巴黎)的小河边走出来,听着哗哗的河水声,仰望天空挂满星星,月亮时隐时现伴我行,竟然未有一丝恐惧感。我通常第一个到饭店,待我换上衣服,准备工作就绪,便在餐厅站定,等候其他同事。大家都到齐后,我们站成一横排,静听班长马师傅用那幽默的平度腔开始训话。首先,我们要一起背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什么叫工作?工作就是斗争……”背完之后,做前一天的工作小结,批评表扬皆有之。最后,分配当天的工作:小李子———小灶、李师傅———大灶、高师傅———面案、小高———服务员、大臧———小卖部……分配完毕,各就各位。掌灶师傅将小灶的炉火一捅,火光冲天,煤烟上升。上墩师傅开始飞刀,“哒哒哒”地切菜备料。大灶师傅(大锅煮面条)一边把汽锅打开,在“吱吱吱”、“噗噔噗噔”的震耳欲聋的声响中等着开锅煮面,一边在另一个锅里开卤。那边,面案师傅的和面机已轰轰隆隆地响起来。干服务员的我,便一趟趟地往餐厅小卖部搬碗、盛豆浆、把各种饭菜送到柜台,准备迎接下船的旅客。
当轮船到港,“哞———”的几声巨响,旅客们下船了。不大一会儿,他们拖着大包小卷蜂拥而至,店里立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们来回奔走于餐厅与厨房之间,客人的吵闹声,服务员的喊堂(吆喝)声,厨师炒勺“咔咔”的响声,汇成了饭店独有的交响曲。面条煮了一锅又一锅,我们一盘一盘(一盘子盛十碗面)地往餐厅扛,豆浆一桶桶地提出来,就这样不断穿梭在旅客中间,嘴里喊着“走来!走来!”这忙碌的场面酷似过大年。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当客人渐渐少了,我们才感觉到肚里早已咕噜咕噜地叫了。该吃早饭了,一碗高汤(一分钱的煮肉汤,加点葱花、酱油)一个片片下肚,一抹嘴一伸腰,下一个饭口又在等待着我们。每天每天,都是这样忙忙碌碌。
随着工作的需要,单位让我学着骑三轮车,早上好去利群饭店拉回油条,到站前饭店来卖。最开始,我一骑上三轮车,车子就往一边歪,没办法,只能下来推着走。当走到罗锅桥(现大润发北面十字路口,当年有个拱形桥)顺着河往北走时,听着河水哗哗地响,一股股热气从河中升起,散发着染料的各种怪味。那是来自织布厂、染织厂的工业废水大量排入河里。厂里的机器轰鸣声阵阵不断,此刻,只有这隆隆的机器声和我作伴。我推着三轮车,带着几筐热气腾腾的油条,嘴里哼着“世界是你们的……”语录歌顺河而行。当走出河边上了北马路,我再次骑上车,歪歪扭扭左右乱撞,经常会碰到路边的墙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累累。就这样一次次试骑,终于学会了骑三轮车。
到了店里,把油条筐搬下来,离上班时间还早,我就到后院小棚找个大筐,切大白菜。待大家上班时,一大筐白菜已被我切完。因为工作积极努力,二十岁出头那年,我被任命为班长。
当班长,就要吃苦在前。有一次,轮到我的班,要安排一个人值夜班烧豆浆。值夜班都是男人干的活儿,可我班上的男同事已排过班了,我决定以身作则,不就四个晚上吗?干!我立马安排自己值夜班。
第一个夜班,我晚上八点来到饭店,等待着最后一批旅客走出店门、同事们都下班后,我把饭店前后大门关好,在院子里前后仔细巡视、观察了一遍。这是一个宽三四米、长四五十米的长方形小院,几间平房,空无一人。我便在后院的一个小屋里开始工作了。首先,把他们白天泡好的豆子洗净,上机器里打碎,再用桶提到厨房,用水舀子把豆粕倒在一个大布包袱里。大包袱四个角吊在空中,我用水不断冲洗,两只手不断摇晃,把包袱里的豆汁晃到大锅里。就这样反复地冲晃,直至把全部豆粕冲洗完才算完工。豆粕变成豆渣,留点炒着吃,其余喂猪。这道工序结束,只待放汽烧开了。
忙了大半夜,我稍作休息,坐在凳子上瞅着这间不大的灯火通明的厨房:两个灶眼上闪着微红的火光,案板灶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剩余的菜、肉放在盘子里安然无恙。这时,忽听房顶上“喵喵”几声,抬头一看,那扇半掩的天窗上,趴着一只大黑猫,正瞪着两只大眼往下看,不时地叫几声,似乎在说:“你这丫头还不快走,让我进屋饱餐一顿吧。”我壮起胆子大吼一声:“打猫!”大猫“嗖”地跑了。
屋里静悄悄,又恢复了夜晚的寂静。我又扫视了一下每个角落,突然看见小灶案板下面有只大灰老鼠,两眼贼溜溜地盯着我,嘴里还在咀嚼着偷吃什么东西,看样是想趁我不备再偷点好吃的叼走。这时,我害怕极了,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头上也冒出了冷汗。无奈,我再次壮着胆子,把脚一跺,大喊一声:“打死老鼠!”老鼠瞬间钻到洞里了,稍等片刻恢复了平静。
我起身往院里走,一开厨房门,院里的猫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我大吼一声,猫儿全部逃窜。我在院里从南到北走了两趟,看着天上的星星在眨眼,弯弯的月亮时而被乌云遮住,时而露脸朝我微笑,似乎在说:“好样的小姑娘,一人值班好胆量。”有星星月亮作伴,我没有半点畏惧,那胆量不知从何处而来,现在回想都害怕,可能是因为太平盛世吧。思绪纷飞间,一看,开门的时间快到了,赶紧回到厨房打开汽锅,“吱吱”的响声响彻夜空,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静。满锅的豆浆烧开了,热气腾腾,一股纯正的豆香味扑鼻而来,等待着那些下船的旅客进门来,喝上一碗二分钱的豆浆,再加上六分钱一两的油条,八分钱,一顿饱餐足矣。
四点到了,职工上班,旅客进店,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有了第一天的尝试,以后的三天更熟练胆子更大了,猫和老鼠的威胁全不在话下。就这样,我独自一人,值完了四个夜班。
每天早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色,我便打开大门,饭店内外的灯光倏然划破黎明前的黑暗。灶火早早捅开,火光映红了厨师朦胧的脸庞,炒勺一响“咔咔咔”,和面机“咕噜咕噜”转起来,又奏响了热热闹闹的交响曲。饭店门前渐渐车水马龙,人们又开始了一天的紧张工作,而我呢,骑上车子回家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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