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汛捕捞马面鱼潘云强

烟台晚报 2018-11-21 09:29 大字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烟台海洋渔业公司根据渔业资源的变化,渔捞品种由对虾和其他经济鱼类,转到了当时比较高产的马面鱼上。每年12月至来年5月,是冬汛捕捞马面鱼的黄金时期。当时,我负责号称“万人央企”的渔业公司对外宣传报道工作,为更好地掌握渔捞一线的情况,做好宣传工作,这年春节前夕,我随公司417渔轮出海,从而在我的人生经历中,留下了一段难忘的捕捞马面鱼的回忆。

两船并行双拖捕鱼

经过2天2夜的航程,渔轮来到了东海外海某渔场,417渔轮船长姓董,毕业于渔捞专业,算是科班出身,从到达渔场以后,他就待在探鱼仪旁,有时连吃饭都端着饭碗,久久伫立,仔细观察研究着渔情,功夫不负有心人,不多久,探鱼仪显示,这一带有马面鱼群集中的影象,他果断下达了下网的命令,417渔轮作为网船,在后甲板把巨大的网具,通过卷扬机械投放海中。它的对船418渔轮调整好角度,用本船棕绠与417放下之网具袖网连结,网船打开探勾,两船放完棕绠与钢丝绠,沿同一方向开足马力,并行开始底拖网双拖作业,这即是所谓渔轮双拖渔法。说起来,烟台还是我国双拖渔法的先行者,只可惜旧中国造船工业落后,根本没有能力造出大马力的机械化渔轮,由于渔船马力小,且大部分是木帆船,上下网,盘堆曳纲均为手工操作,以至于在较长时间内,使用的渔法基本为单船拖网,流刺网或其他作业方法,这样做的结果是渔获量低,且渔民的劳动强度非常大,致使解放前及解放后一段时期内,我国海洋捕捞业始终处于规模小、机械化程度低的落后状态。解放后,随着国家工业化的飞速发展,我国的海洋捕捞得到了长足的进步,钢壳大马力的渔轮逐渐取代了原来的木质机帆船,特别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远洋渔业步入了发展的快车道,烟台海洋渔业公司作为国有大型渔捞企业,进行了渔业战略的重大调整,率先吹响远洋渔业的号角,在渤海湾对虾形不成汛情,东黄海渔场有所谓家鱼之称的大小黄鱼、刀鱼难觅踪影,今天来看,当年的渔捞作业向远洋渔业转向,为后来的大规模远洋渔业开发和合作奠定了基础。

用无风三尺浪来形容大海,是再恰当不过了,虽然海面只是微风,而且看不到浪花,但船只依然晃动得厉害,在小小的渔轮上,连喝一杯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从船出港不久,我就晕得呕吐不止,真是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两天来一口饭未吃,只能勉强喝点水,因此吐出来也是水,而且是苦水。不过下网了,我还是挣扎着来到驾驶室。船长一边看着探鱼仪,一边紧皱着眉头,说这网没有多少鱼。其实有经验的渔民,从船的拖网速度,主机的声音,便可以判断出渔获的多少。果然,当吊杆将网具缓缓拖拽到渔轮时,目测也仅有10吨左右。马面鱼因外表丑陋,离水即死,俗称为皮匠鱼,扒皮狼,中午炊事员熬了一锅,由于鱼极新鲜,我也吃上了出海以来的第一顿饭,经过这几天风浪颠簸,晕船也好了很多。

转移渔场突遇大风

半个月来,渔轮一直在东海外海渔场游弋,两船轮流下网,互为网船,互为带网,但是渔获都不大,相对而言,418渔轮还强一些,己装了大半舱的马面鱼,而417渔轮,舱里还空空如也,没有载重的船,在海中如同浮萍,显得头重脚轻。对讲机里,在同一渔场作业的兄弟船,经常交流捕捞情况,尽管在陆地上大家都是好同事,好朋友,但到了渔场,却如同到了战场,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每个船长都拿出了看家本领,比谁上网的网头大,比谁的渔轮拉的渔获多,“比学赶帮超”,当“拼命三郎”,是船长们那时的口头禅,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工业战线学大庆,学铁人王进喜正在全国如火如荼地开展,渔业公司也涌现了铁人式的英雄集体———渔轮三中队,优秀个人代表雷凤山等一大批铁人式的先进集体和个人,进入八十年代,又涌现出了全国劳动模范,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张汝栋等一大批全国及省市劳模,身处在这样一个有着优秀战斗基因的群体,每一个船长,甚至每一个船员,对渔获高产的渴望,都是不言而喻的。我也亲眼目睹马面鱼汛期,公司码头一天24小时,车水马龙,灯火通明的卸载一艘艘满载而归渔轮的红火场面,鱼多得加工厂万吨冷库己无法容纳,发动全体职工参加理鱼工作。有的渔船,刚刚到达渔场,几网下去,就拉得船满舱满,四五天一个航次是常有的事,而满载而归的船长,当然是功不可没。而作为417,418对船首船的船长,董船长这个正值盛年,长得五大三粗的粗犷汉子,这几天显得有些焦急,沮丧,出海的头几天还有说有笑,现在却眉头紧锁,他原来饭量很大,现在一点胃口也没有,到了吃饭的时候,也只是草草地扒拉几口,整天不是看探鱼仪,就是与公司总部,与渔场上的兄弟渔轮,探讨渔场情况。

旧社会曾流传这样一句谚语:宁上南山当驴,不下北海打鱼,这句话,既有对船员的鄙视,也可以看出出海打鱼的艰辛。出海尽管不到半个月,但船上的蔬菜早已吃完,船员们一天三餐的菜只是鱼,有很多人一闻鱼味就想吐,淡水是船上的生命之水,控制得很严,除了做饭和喝水,船上是禁上洗澡洗衣服的,连刷牙洗脸也要节约用水。由于渔轮的房间狭小,船员们只能挤在几个大通舱里,而且是上下铺,整个渔轮最大的房间是船员们吃饭的地方,有几张固定的桌子,前面放着一台电视机,出海以后,电视机基本就成了摆设了,根本收不到国内的电视节目,而出海的船员大部分是年轻人,生活的艰苦尚可忍受,但精神文化生活的空虚无法填补,那个年代没有手机,船员们唯一的消遣就是躺在铺上,看看杂志或书。好在留给船员们空闲时间不多,因为在海上,一天24小时,是不分白天黑夜的,只要有鱼,就要马上投网,所有睡觉的船员必须马上起床,投入到工作中去,船员们戏称自己睡的是“鸡觉”。

经过反复研判,董船长决定,渔轮转移到对马渔场,但天有不测风云,正在赶往渔场途中,收听到中央气象台的天气预报,未来二十四小时内将有8到9级,阵风10级的恶劣天气出现,公司随即命令所有在这一海域的渔轮返航,或就近到韩日等国港口避风,怎么办?继续生产还是返航?抉择摆在董船长面前,根据公司渔轮三中队多年来总结出来的“抡风头,赶风尾”的海上捕捞经验,大风大浪的天气,也正是鱼儿寻找饵料的时刻,这时,鱼儿们喜欢集结成群,它们似乎也明白发挥群体力量优势,聚在一起,抱团抵御大风大浪,因此风浪天,也是渔民们夺取高产的良机,尽管这一机会充满危险和挑战,但是董船长经过反复斟酌,决定带领渔轮,在风浪中寻找最佳战机。

经过长途跋涉,对马渔场己经来到了面前,这时风果然如约而至,先是一阵一阵的,原本平静得像一块蓝色地毯的大海,渐渐地翻卷出白色的浪花,随着风势的加大,浪花也在逐渐变大,慢慢的,浪花变成了一排一排低矮的涌浪,涌浪也在随风力的加大渐渐长高,频率在加快,过了不长时间,终于变成了一排排的大浪滚。突然,一阵大风呼啸而过,不知把谁的一件衬衣刮上了天空,衬衣在天上盘旋了一会,风势骤减时,顺势挂在了渔轮的桅杆上。大车本来在驾驶室观察天气,见此情景,他连连说了几声:10级风来了。马上下到机舱里,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岗位在哪里。

准确地说,天上的乌云是在堆砌,漫天蔽日,黑压压地挤向海面,给渔轮一种压迫感,仿佛要把船挤扁似的,茫茫大海中的小小渔轮,这时确实变成了一片小小的树叶,在随涌浪上下左右地剧烈颠簸,这时,船长瞅准探鱼仪的光点,再一次发出了下网的命令,船员们立即奔向甲板,此刻,涌浪一打,海水就涌进甲板,船员们穿上高筒水靴,雨衣,不顾风浪的威胁,麻利地把网下到海里,两条船在风浪中吃力地向前拖行。以往天气好时,两条渔轮可以互相看见,今天由于风浪太大,雾气弥漫,根本看不到对方船体,只能若隐若现地看到对方的桅杆。有经验的出海人都知道,越这样的天气,越要注意来往船只,注意海上避撞,肉眼只能看百十米,船长安排专人盯住雷达,避开各种暗礁和过往船只。风浪越来越大,这时,风突然转向,从船的一侧扑了过来,这就是船员们口中所说的“腰跨浪”,如果任由大浪作用于船舷一侧,会使吨位较小的渔轮被滔天的巨浪掀翻,船长马上修正了两条渔轮拖行方向,使渔轮能够咬浪前行,尽管如此,由于渔轮长度较短,无法连续压住两个浪头,以致于飞溅的浪花,呼啸着越过船首,重重地拍打到驾驶室的玻璃上,不大一会儿,把驾驶室前面的一块玻璃拍碎,大风裹挟着浪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进驾驶室,给安全驾驶带来极大威胁。一位水手急中生智,拿出一块透明的有机玻璃,用小锯锯成和玻璃一般大小,严丝合缝地钉上了。而这时的渔轮,一会儿被甩上几十米的波峰,一会儿又重重地跌入波谷,我坐在驾驶室内,当渔轮的船体如同一枚小小卵石,直上直下地从波峰迅速滑进波谷时,我的心也仿佛唰一下子滑进了深渊,船的晃动幅度几乎达到垂直,船长劝我去后铺休息,但宣传工作的职责告诉我,我也是铁血男儿,这儿也是我的战场,我的岗位。此时,别说是干活,就是在船上行走,也相当困难,要牢牢抓住墙边的固定物,才能勉强站住。当然,在如此恶劣的天气进行渔捞作业,对于每个人都是心理上、体力上的严峻考验,从船长到水手,每个人都像钉子一样牢牢地钉在工作岗位上,丝毫不敢有半点懈怠。

搏击风浪迎来丰收

由于大风带来寒流的影响,导致气温一天之间陡然下降到零下十几度,浪涌船上一层水,浪落船上一层冰,转眼间,渔轮的甲板冻上了将近半尺厚的冰,连仅有筷子粗的旗绳也冻上了碗口粗的冰柱。冰凌不但增加船体的负荷,也威胁着船员们即将开始的收网作业,不用发动,船员们纷纷戴上手套,拿起冰镐,太平斧,进行铲冰作业,渔轮甲板虽然面积不大,但结冰的甲板如镜面般光滑,大家系上安全带,冒着刺骨的寒风奋力砸冰,有的人靠近船舷,十分危险,干脆跪在那里砸,没用多长时间,结在船体的十几吨冰凌,全部被掀进大海。

渔轮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一方面原因是风浪大,但董船长心里明白,这分明是一个好兆头,从渔船降速明显,到主机吃力的轰鸣,都证明碰上了大网头,但海况却是越来越差,越来越复杂,咆哮的浪花,像千万只奔腾的野马,在肆意践踏着大海,而风又像一只躲在暗处的法力无边的恶魔,在无情地撕咬着大海,仿佛要把大海翻个底朝天,大海早已失去往日的模样。该是收网的时候了,船长用早已嘶哑的嗓音,毫不犹豫地下达起网的命令,在大副的带领下,船员们迅速向甲板集结,但这时甲板的水更大了,涌浪一来,海水直接没过了人的膝盖,大家彼此叮嘱着,搀扶着,投入到收网的战斗中,刚收上来的网绠被巨浪打散了,再把它盘起来,刚刚吊起的渔网又被大风卷到半空,大家喊着口号,齐心协力把它重新拉到甲板,随着吊杆发出沉重的如同断裂的声响,盛满马面鱼的大网,借浪涌的威力,猛地一下被推到后甲板,看到鼓胀得几乎要撑破的鱼网,两眼布满血丝的船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哑声对我说道:二百吨,只多不少。声音中分明带有几分颤抖。从下网到入舱,将近3个小时,这3个小时,是惊心动魄的3个小时,是在浪尖上跳舞的3个小时,是虎口夺食的3个小时。这次渔场之行,使我明白了,餐桌上的美味,是来之不易的,是用船员们的心血和汗水换来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鱼舱完全满了,船员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舱门关上,为了减轻渔轮负担,船长命令把船上的水箱开启,除留必要的淡水外,其余全部放掉,使渔轮轻装返航。

这时,老天仿佛被船员们的勇气和勤劳所折服,风浪逐渐变得小了一些,西边的天上也慢慢漏开了一道大缝,顿时流泻出一道金色的霞光,我们的渔轮高昂起船头,沐浴在霞光里,踏波逐浪,愉快地踏上了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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