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主小饭口述:博客是最后一个文人的时代
【编者按】
运营12年的网易博客即将于2018年11月30日00:00起关停。网易成为第一个关闭博客业务的老牌门户网站。在网易关停博客的背后,是网络社交模式更替的兴衰史。那些与博客有关的故事也将尘封于历史长河。
澎湃新闻请讲栏目将刊发一篇博主的口述,讲述那些年与博客有关的故事。
本文口述者范继祖,笔名小饭,80后作家,前“ONE·一个”App主编,有营文化创始人。
口述人小饭
我是从2003年开始玩博客的,最早是在博客中国上面玩。当时的博客网站有博客中国、博客大巴还有歪酷博客这么几个。2006年开始,新浪开始组织所谓的名人博客,我记得印象很深,有余秋雨、李承鹏等人。后来也有编辑联系我,那我就把博客中国的东西迁到新浪博客,写得还挺开心的。
博客是一种更放松的写作
前几天我还去看了一下自己的博客,写得很随意。现在都没有那种随意的状态了。我不是一个精力很旺盛的人,如果我今天写一个博客,可能小说就不写了。写博客确实更放松一点。写小说感觉像是在存钱,但是写博客就感觉是在花钱,写博客是在输出,不停地输出生活经验、生活见解和一些实时的评论。
那时候新浪博客没有那么稳定,经常写着写着页面直接崩掉,没有自动保存功能,所以我会打开一个txt,在里面一段一段地写,每写完一段,就放上去一段。写博客纯粹是记录,没有任何目的。因为当时也不存在广告,写博客有点像树洞或者那种公开的日记。但是有想给人看的冲动,其实心里是有理想读者的,博客的读者其实和我自己文学作品的读者是高度重合的,写博客希望大家能更好地了解我,也希望我能把我觉得值得推荐的推荐给别人。
其实当时知道一个博主的路径一般是这样的:在一个博客当中我可以看到他边上的链接,比如说我看余华的博客,我可以看到苏童的链接。一个博客的友情链接里面,都是博主的好朋友,或者说跟他差不多类型标签的人。所以我们当时都是通过这个方式去了解更多的博主。
当时如果自己的博客出现在一些我喜欢的人的友情链接上,我会觉得蛮荣幸蛮开心的。这个自己可以看得到,读者从什么地方跳转到自己的博客,在博客后台都是有路径的。无论是博客中国还是新浪博客,它可以从后台看得到哪边的人过来,你装个第三方的软件就可以看得到。我印象很深的一件事,那时候我最喜欢一个叫“带三个表”的博主,他是王小峰,当时是《三联生活周刊》的主笔,有一天我发现他把我的博客加到他的链接上去了,我就很开心。
说到博客链接,还有件趣事:我用博客链接去“破过案”。现在微信的拉黑功能是比较简单粗暴的,那时候我们叫取关,或者说把对方的友情链接取消。我有几个作家朋友、媒体朋友,互相之间的恋爱关系圈子里都是知道的。突然有一天,一个女孩子的博客友情链接里面少了那个和她谈恋爱的男孩子,我就想怎么回事,一打听,他们确实已经不谈恋爱了,甚至有点闹得不开心。因为那时候的信息比较少,除非那个人自己博客文章写到,不然的话,你就只能通过友情链接、关注、评论等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博客时代做到了真正的文责自负
当时很多作家、社会名人纷纷开通博客,我觉得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博客可以说是自媒体的先驱,超越传统媒体并且独立于传统媒体。以前传统媒体说文责自负,但是其实它有编辑、编辑主任和总编辑,它是层层过滤的机制,每一篇发出来的文章,都代表了这个纸媒的一个立场,左派、右派或者精英等等,这种文责自负其实是假的,是伪概念。但后来博客开始真正做到了文责自负。
在开始写博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得到了莫大的自由:我再也不用顾忌这个报纸是什么时候做,这个编辑是什么口味,这个总编辑什么口味,我再也不用顾忌这些东西,之前还是会有所顾忌的。之前我给纸媒写专栏,比如说我给《上海壹周》写文章,就要写时尚一点的东西;我给《三联生活周刊》写文章,要写精英一点的东西,但后来我有自己的阵地之后,我就写自己想写的东西,这是一个自然的双向选择的过程。
如果我晚上喝酒了,回去会选择写博客而不是小说。博客最大的好处就是它交互特别及时。写小说你要出版才能看到人家的评论,而博客可能马上就可以有评论。我在《上海壹周》写了大概四五年专栏,到了第二年开始,大概有很多人才陆陆续续说“我在《上海壹周》看到你的专栏”之类的,但是他们通常也是在我的博客上反馈给我的。不过最近我发现其实发声渠道已经完全自媒体化了,现在大部分所谓的KOL(Key Opinion Leader, 关键意见领袖)或者意见领袖,都是通过自己的自媒体去发声。
不过及时反馈这个特点有利有弊。一方面因为博客文章出来得太快,所以你不会酝酿很久,更希望看到人家的反馈;另一方面你的内功就没有办法好好地修炼。
博客时代的公共讨论更像神仙打架
当时我其实还比较喜欢看时事评论,有一阵子罗永浩做了牛博网,它上面有很多相对写得好的那种时事评论者,因为他是定向去约的。有些很尖锐,有些很有趣,有些用春秋笔法,反正各种各样的都有。我觉得那个时候时事评论写得最好的有韩寒还有李承鹏。
博客给我的感觉是,他是最后一个文人的时代。你有一种书写的冲动,现在微博时代更像吵架。那个时代的公共讨论,主体都在博主之间,他们之间是有论战的。比如说我有个观点,你不同意我的观点,我们两个就隔空对战。当时有点像神仙打架,普通网民是不参与的,最多神仙打架当中,哪个粉丝在博主下面支持博主。这跟现在是有区别的,现在网民会形成一个主导的力量,所谓舆情,很多博主会考虑到自己的形象和自己的羽毛,因此不想得罪受众。现在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很多人都不愿意发表公共意见,第一个是会掉粉,第二个是会被另外一股无物之阵给收编了。
因为我当时也处在所谓的写作圈、文艺圈,因此也有参与到文化这方面的公共讨论中,比如“韩白大战”(注:2006年作家韩寒与文学评论家白烨的论战)。对我来说,参与这样的论战,会找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比如说你上台骂了一下,后面的人说骂得好,咱们可以互相交流意见和打法,有点像一个小的阵营。那时候新浪还整理出了专题,我那时候虽然不算大V,但是也是个认证用户,大概有个小一两万的粉丝,在新浪名博、名人堂里面,帮韩寒说了几句话,被划到了韩寒的阵营里。但我事先没有跟韩寒商量过,和他虽然之前认识、也留了电话号码,真正交流多起来,还是在这之后加了MSN。通过“韩白大战”这个契机,我跟韩寒的距离更近了,像是感觉大家是一个阵营的,我在帮他打笔仗。可以说,当时在“韩白大战”中,我完全是有感而发。
但是搁到现在,我也不会去做这种比较明显的事情。我现在觉得民间的立场是很分裂的。比如说昆山海龙哥那个事,这事情你说复杂也不复杂,但是分开来讨论,我觉得左边也对,右边也对。博客时代我会喜欢很多人,因为他们的价值观跟我是一样的;现在我的情况是,我现在喜欢很多人,但是很多人价值观跟我不一样。
博客时代的粉丝们
在新浪博客的时候,我还有读者群。其实就是在自己新浪博客边上挂一个小饭粉丝群的QQ号。不过我经营得很少,没有想过做粉丝的生意。有一个叫“梨花酱”的粉丝一直在帮我运营,但因为我也不是很热乎,所以“梨花酱”帮我运了一段时间之后,就留了个空壳在那。豆瓣也有粉丝帮我建的小饭小组。
我当时有过一个叫“中国我爱你”的计划,准备到中国的每个地方去见我的粉丝。我让他们在博客下面留言,说是哪个城市的,然后私信我电话号码。我到了那边就请他们吃个饭,或者他们请我吃个饭,再让他们讲一个故事给我听,我就写下来,想做一本这样的故事集,有点像约翰·斯坦贝克的《横越美国》。我收到了四五十个电话号码,很多地方都有,但是因为这是一件需要大量时间投入的事,所以我就做了北京、烟台两站。我去了北京、烟台,粉丝看到我很开心,请我吃吃喝喝,甚至帮我把宾馆订好。我过去对他们来说,相当于一直在网上看到一个人,终于有可能近距离接触了,也不算很大的梦想,就是一个缘分吧。
现在还有一些从博客时代起一直关注我的粉丝。从博客到微博,比如说以前有一百个人,现在可能还有二三十个人在关注我。然后这些粉丝看到我做有营HOUSE,也会过来看,还是有这种情结的,有些人还会给我寄东西,我也算享受过一些偶像的待遇吧!
博客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
2009年开始,我去玩新浪微博了。一开始的时候,还会去写一个博客,然后再把它转到微博上去,它有这样一个一键转移的功能,我也有差不多两三年的时间是微博、博客共存的,到了2012年才不玩博客的。微博上更热闹,如果我再去玩博客,我就会像唐吉珂德一样,有一种不合时宜。就是没有存在感,没有互动,没有交流。任何表达,它其实都需要回馈。当你发现如果写博客没有人去给你留言评论,你会觉得很孤独。人交流的本质,就是为了杀掉孤独。我就选择了微博这个平台。
我觉得博客的影响几乎已经没有了。它已经在那个时代做出了它应有的贡献,但在这个时代已经完全被抹掉了,如果你不跟我提,我就忘记了博客这个时代了。我现在就看新浪微博、朋友圈、公众号,这是除了书本杂志外的三个输入渠道,而且现在书本杂志占的比重其实都很小。我有一种感觉,我的朋友圈在给我的知识结构做梳理,我订阅的什么公众号,我交的什么朋友会以后反过来影响我,使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是个反构建的东西,人们互相之间的影响更像蝴蝶效应,你可能影响到他,他可能影响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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