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折的“大绿头” 街面忆往
李大铭
“大绿头”来到中国、尤其来到烟台，真不是个时候。正值“大跃进”、吹破天的年代，它受到了残酷的技术虐待，很快就在人们的印象里消失了。生产中的瞎指挥、违背科学规律的现象，谁也不敢保证会永远杜绝。如今把这段往事写下来，就是为了汲取历史的教训，避免这样的悲剧再发生。“大绿头”，是从德国进口的重型卡车，随车带来的资料是德文的，它的中文名叫什么，当时没人给它翻译，只因为车的前柜脸部有醒目的缩写字母“MAN”标牌，故技务部门就称其为“孟恩”（现在我们知道那是德国曼集团旗下的品牌）。而我们则把它叫作“大绿头”。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这么叫的，反正我们运输公司上下、老百姓乃至装卸工人们也都这么叫。这可能是因为它驾驶室高大宽敞、视野开阔，色泽晶莹翠绿，光彩照人，加之前柜脸配以中国红色，格外引人注目。
1958年底，中国从德国进口50辆“孟恩”车，交通部分拨给烟台25辆，贵州25辆。“大绿头”一来到烟台，往车队大院一停，那可真是鹤立鸡群，院里停的所有进口车、国产车，瞬间都显得灰头土脸的了。我驾驶的是匈牙利产的“却贝尔”，让“大绿头”一比，简直不好意思见人。
开上“大绿头”的司机，无不格外地爱护它、珍惜它。每天晚上归队，总是非常用心地把它们摆放在大院两旁，像受检阅队伍一样整整齐齐。车前头一律偏向大门，连角度都那么恰如其分，看上去蔚为壮观。凡经过车队门前的行人，都忍不住伫足观看，“大绿头”俨成我们车队的一景。
除了外观抢眼之外，“大绿头”的机械结构、各部件的功能设计都有独到之处。它的制动系统稳妥可靠，差速系统紧凑、合理、轻便，该车的优越性能及结构合理性，后来被很多国产车所仿制。尤其发动机，是名副其实的“柴油车之王”。其他柴油车发动时，噪音震耳欲聋，而“大绿头”发动起来轻柔、清脆，那悦耳的声音像美妙的旋律，引人亲近。“大绿头”的动力性能更是同功率车所不及，较其他相同功率和相同扭矩，它的储备系数要大得多，它出厂标定吨位为5吨，但你装载6吨、7吨，行驶起来一点都不觉得用力。稍微一加油门车辆直向前窜，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就是因为它的动力潜在大，所以“大绿头”没经过真正意义上的“走合期”（即机械磨合），就直接给它加上了6吨的拖挂。
形势不等人，“大绿头”单挂的好日子没有几天，“树红旗”、“放高产”、“放卫星”、“三高”、“五风”席卷全国，风起云涌。农村的“高产”喊得没有谱儿，工业交通口也不甘落后。“大绿头”有劲儿，拖一个拖斗不行，再加一个，不行再加一个。噩运终于来了，主政者突发奇想，要让汽车搞列车化，于是就给“大绿头”拖上25个拖斗（25个车的长度，有多长呢？前头在老电视台路口，车尾在玻璃厂），要让它爬通伸塂，并邀请了一众领导及各单位主要负责人现场观摩。
毕竟机械动力是有极限的，人的胆再大，总不能用人推吧？通伸塂实在开不上，就加上五辆“大绿头”，仍然不动。最后，只能再加一辆老兵站时期用过的大马力“流动工厂菲德路”，好歹移动了十来米，拍了几张照片，这场闹剧总算结束了。
这件事的整个过程中，交通局里有一个人始终拒绝参加。他就是副局长丁江同志。他在车队技术室里，当着好多领导和工人的面开诚布公地讲：“这样做，有意思吗？完全违背科学，杀鸡取蛋，仅仅是为了照相，还能有什么作用？”他又说：“拖这么多拖斗，即便能拖动，哪个村能进去？哪个货场有这么大？我们汽车的特点就是送货上门，它与火车的区别就是在此，依我看简直就是胡闹！”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如果继续这样搞下去，我敢预言‘大绿头\’过不了三年就得完全垮下去，不信等着瞧！”
此后再也没有听说过丁江这个人，然而他的谶言果然应验了。三四年之后，“大绿头”发动机曲轴陆续开始折断。虽几经土法自制，因技术问题、工艺问题、材料问题得不到解决，后来改装上解放车的发动机，但由于底盘其他部件的过度疲劳、内伤严重，无法得到恢复，只能报废炼铁了，连个样板都没能留下。有多少爱车如命的司机为之惋惜，为之心痛。
愿这种反科学、瞎指挥、不讲实事求是的做法，在这片土地上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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