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码哈根故居
魏春洋撰文/供图
在烟台第一海水浴场附近，有一座西洋建筑，赫然矗立在海岸路和大马路交叉路口。其外形别致、结构典雅、风格独特，是烟台东海滩一座标志性的历史文化建筑。这座建筑被认为是近代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的故居。对于这一说法，却有英国学者提出质疑。
英国学者提出质疑
2017年，英国皇家亚洲学会（Royal Asiatic Society）香港分会会长廖乐柏（Robert Nield）先生和英国摄影家Nicholas Kitto先生来烟台考察近代英国建筑，笔者陪同。在考察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的故居后，他们怀疑这座建筑不应该是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的故居。
笔者感到十分惊讶。这座建筑一直以来都以“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故居”而闻名，怎么会标错了呢？在宋玉娥（原烟台市博物馆馆长）的《烟台建筑》一书中提到：“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的故居……建筑坐落在东海边，北临大海，环境幽静，占地一亩，建筑面积800平方米，二层楼房，带阁楼，1920年建成，由德成营造厂建造，系英国田园式住宅建筑……是研究烟台开埠后英国民居重要的实物资料”。
两人的说法居然截然对立。廖乐柏先生是一位专业历史学者，出版了多部研究近代中国开埠城市史的著作。他的质疑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自然有其道理。为此，笔者查阅了“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的资料。哈根，英文名字E.C.Hagen，1912年曾在香港太古洋行、1925年曾在上海太古洋行工作，1938年担任太古洋行烟台分公司经理，并兼任芝罘西商会名誉秘书一职。但哈根仅在烟台工作了一年。看来，近代烟台确有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其人。这与宋玉娥在《烟台建筑》一书中的说法没有冲突。
一位是近代中国开埠城市史的英国学者，一位是烟台本土的专家。他们的观点南辕北辙，到底孰是孰非？不免令人困惑不已。
太古洋行房产证明
正在踏破铁鞋无觅处时，笔者获得了一份香港太古集团有限公司（原太古洋行）档案馆里的一份原始档案。这份档案是太古洋行烟台分行在烟台东马路的房产证明。
细细端详这张房产证明书，可以看到这是一幅烟台分行在东马路的房地产平面图。图上端注明该平面图由烟台道格拉斯公司（A.P.Dowglass Co.）在1924年5月进行勘测和制图。从图中可以看出：太古洋行烟台分行的这块地产西边宽，东边窄，整块地产分为两部分，西边地块大，东边地块小。西边地块中绘有太古洋行的平房（bungalow）和网球场的平面图。东边地产呈不规则四边形，里面没有任何建筑。在东边空白处有两行竖斜书写的英文。翻译为汉语是：该地块由太古洋行卖给烟台汇丰银行，括号里注明：1925年6月22日在英国驻烟台领事馆进行权属转移登记注册。
在平面图下端，标注了太古洋行这块地产的四至范围：紧靠东马路的南界从东到西长54.9丈（约183米）；靠海的北界从东到西长59.5丈（约198.33米）；东界从南到北15.1237丈（约50.41米）；西界从南到北长46.6410丈（约155.47米）。
在四至范围旁边还加注文字：该块地产由太古洋行和汇丰银行共同所有。
显然，通过这张房产证明，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1、太古洋行在1925年6月22日起将原属于太古洋行的地产的东边一块地正式转卖给了汇丰银行。2、在1924年5月由道格拉斯公司（A.P.Dowglass Co.）进行勘测和制图时，汇丰银行购得的地产上还没有任何建筑。
根据上述结论，我们自然可以推断出：
截至1924年5月，现在的“哈根故居”还没有修建。此后修建的“哈根故居”只能算是汇丰银行的房产，而不能认为是太古洋行的房产。
基于上述理由，《烟台建筑》一书中关于“哈根故居建成于1920年”一说就不成立了。至于“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故居”一说似乎也不能成立。
至此，尽管“哈根故居”的归属问题似乎得以解决，但好像又更令人困惑了：原本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故居，怎么又突然与汇丰银行扯上了关系。这汇丰银行与太古洋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呢？
太古和汇丰的关系
作为同是英资的太古洋行和汇丰银行似乎有着非常特殊的关系。
太古洋行是一家老牌英资洋行，清朝时即从事与中国的贸易。其前身是约翰·斯威尔（John.Swire）洋行，创设于1816年。太古洋行主营航运业，1867年在上海组织中国航业公司，其后相继在中国各通商口岸设立分行。如香港、福州、汕头、芜湖、汉口、天津、厦门、青岛等地。
太古洋行烟台分行创办于1900年，其营业地址设在海岸街西段路北。烟台分行主要经营航运和砂糖等洋货输入业务，并兼营银行业和保险业。太古洋行烟台分行在烟台主要代理汇丰银行（The 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ing Corpo-ration）在烟台的业务。根据陈海涛先生的《图说烟台》一书记载：“1921年英国汇丰银行在烟台设立分支机构，此前大约12年时间由太古洋行代理其业务”。
汇丰银行在烟台有着巨大的无可超越的优势。其控制着烟台的金融市场，取得关盐两税的特权，还领导对华贷款的外国银行，并经办中国赔款年金及铁路借权的收付，经营存款、保险与汇兑等等。
由此可以看出，烟台的太古洋行和汇丰银行是商业合作伙伴关系。1921年之前，太古洋行是汇丰银行的商业代理。1921年汇丰银行在烟台设立分公司独立营业。因此，1924年烟台太古洋行把自己的一部分地产卖给商业合作伙伴汇丰银行，一切都似乎顺理成章。
另外一个疑问是：有没有可能汇丰银行后来又把这块地产卖给太古洋行了？
这个想法几无可能。一是香港太古集团有限公司（原太古洋行）档案馆里没有与此相关的档案。另外，从1921年-1941年，两家洋行在烟台的经营从没有中断过。直到1941年12 月“珍珠港事变”爆发后，两家洋行才同时被日军查封。
因此，从1925年6月22日太古洋行正式将东马路没有任何建筑的地产转卖给汇丰银行后，这块地产就一直属于汇丰银行的资产。自然，《烟台建筑》一书中关于“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故居”一说就也不成立了。
何时建造、何人设计
另外一个疑问是，既然“哈根故居”建成于1920年这一说法是错误的，那这座房产又是什么时候建造的？又是由谁设计的呢？
对于第一个问题，笔者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除了上面提到的太古洋行房产证明，笔者还发现了《芝罘学校》英文版里面的一张1933年的芝罘学校地图。在这张地图右下角有两块地块，与芝罘学校男校西边的操场一路之隔。西边地块标注着：太古洋行平房（Taikoo Bungalow），东边地块标注着：汇丰银行房产（H & S Bank house）。这说明1933年，在海岸路和大马路交叉路口就矗立着一座汇丰银行的房子。这个房子无疑就是现在的“哈根故居”。
根据这张芝罘学校地图以及太古洋行房产证明，可以推断哈根故居应该是在1924年-1933年之间建造的。
另外一个问题是，这座建筑是由谁设计的呢？这个没有见到详细资料，但我们可以进行合理地推断。
由于太古洋行房产证上的平面图是由烟台道格拉斯公司负责勘测、制图。那么，这个道格拉斯公司有着最大的可能性。道格拉斯公司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呢？
根据记载，道格拉斯公司是烟台一家建筑公司。创办人是道格拉斯（A.P.Dowglass），他是英国圣公会一位著名的建筑师，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近代来华英国建筑师。1913年，因监造由利物浦建筑师弗朗西斯·多伊尔（Francis Doyle）设计的泰安中华圣公会山东主教区大教堂而来到中国。他还曾设计烟台圣彼得教堂（St.Peter's Church，Chefoo，1914年）和山东泰安圣安妮中学（St.Anne's School）。道格拉斯1921年在盛记洋行工作，1923年自立门户，在烟台创办了道格拉斯建筑设计公司。根据道格拉斯的以上背景、经历，以及他参与太古洋行地产勘测、制图，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这座建筑与道格拉斯公司应该有着密切的关系。很可能现在的“哈根故居”就是由这位英国圣公会建筑师道格拉斯负责设计、施工的。当然，没有看到这一方面的资料，还请方家指正。最后，我们可以得出结论。现在的“英商太古洋行经理哈根故居”，实际上应该是英国汇丰银行的房子。它极有可能是英国圣公会建筑师道格拉斯在1924-1933年间设计、建造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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