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种青春
□侯严峰张渤海的七十岁生日是在烟台市区一家健身房里度过的。这天，他在微信战友群发了一段视频。视频里，他身穿一件时尚黑色运动背心和短裤，轻松自如地一口气做了28个引体向上！
这还没完。一会儿，张渤海又发来图片，展示的是凸起的胸大肌，条缕分明的腹肌，臂膀上堆起的“腱子肉”，窄腰宽肩；若不是那张瘦削的脸上添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单从形体上看，活脱脱就是一位年届古稀的“棒小伙”。
张渤海是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后来也是部队宣传队的领导。4年前建立的宣传队战友群一直都挺热闹，只是难觅张渤海的踪影，后来得知他夫人把他拉进群后，由于眼神不济，他“自觉”退群了。这次又是图片又是视频的，让战友群里的一些人颇为诧异，有人要求他既然入群，就不得擅自退出，还是他的夫人、当年宣传队女队员张秋心郑重说明张渤海是“主动”而且“强烈”要求重新入群，战友们这才消停下来。
张渤海在战友群里一句简短的话引来一片“点赞”。他说：“这是我献给自己70岁生日的礼物，也说明年龄与体格没有直接关系。”展望未来，这位老大哥对继续健康生活20年充满信心。“再活20年？”一位战友此时恰到好处地发挥了幽默的天分：“90岁就‘挂了’，那可是‘夭折’哈！”
张渤海的确是个“运动达人”。当兵时，不论在宣传队还是在警卫连，爬山跑步，打球游泳，他样样不落；即便是紧张的排练演出或演习拉练，他也总能挤出时间健身强体。当年一群烟台小兵大多十四五岁，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都是从学校直接入伍的，只有张渤海是“老三届”，入伍时已满22岁，在小兵们眼里，他俨然已经是个“大人”了。不过，大人也有大人的活法，转业后的几十年里，张渤海不嗜烟酒，酷爱运动，一直保持着健美的身材、充沛的精力。
今年三月间，正是江南桃红柳绿的迷人时节。当年宣传队的“新兵蛋子”蔡家其邀约了一些战友来到他的家乡苏州。我惊异地发现，同行的十几位男士竟然没有一人吸烟，酒席桌上也没人举杯豪饮。倒是当晚在蔡家其儿子的婚礼上，这些上了年纪的老文艺战士一个个精神抖擞，鱼贯登场献艺，表演了快板书、女声独唱、器乐演奏等颇具专业水准的节目；已经69岁的老兵茅继业一首竹笛曲刚刚奏罢，又上台表演了历练多年的绝活“双手书法”，现场书写的是唐人张继著名的《枫桥夜泊》。时髦的春装，昂扬的精神，精彩的表演，令客人们诧异不已：这哪里像是一群年逾花甲的老人？直惹得大家齐声喝彩。
异彩纷呈的文艺节目可不是临时拼凑的。刘金凤的女声独唱是她在山东省老年大学学唱的新曲《美丽家园》，那歌声圆润婉转，称得上“绕梁之音”；惠中海的琵琶独奏曲《诉———读唐诗琵琶行有感》更是炉火纯青，一上手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是他几十年如一日勤学苦练的艺术结晶；茅继业的竹笛演奏像是鸟儿啼啭，时而喧噪，时而啁啾，空灵中显现浪漫激情；赵文涛连夜创作了一个快板书，担心上台忘词，还特意叮嘱周亚东在台下准备“提词”，可到了台上，他器宇轩昂，直抒胸臆，竹板打得山响，快书字正腔圆，把个周亚东当了没用的“备胎”。
压轴节目是当年宣传队男声“四小天王”时常登台献演的前南斯拉夫电影《桥》插曲———“啊，朋友再见”。这天晚上，在现场的三位歌者蔡家其、杨宁、曹哨兵携手登场，拉开架势，齐声咏唱：“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那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进我的家……”这首男声重唱，三个人的情绪和演唱技巧发挥得天衣无缝，唱得声情并茂、感地动天，把现场气氛推向了高潮。在许多贺喜的客人看来，这伙老兵让人不可思议；在我们看来，这不过是又玩了一把青春。
微信战友群里，惠中海称作“慧海琵琶”。家在苏北的他，退休后不甘寂寞，办了一个“慧海琵琶社”，如今已是桃李芬芳，为当地培养和输送了一批音乐人才，其中的佼佼者还摘得江苏省“十大演奏家”桂冠。眼下，惠中海正在创作一个叫做琵琶“非常六加一”组合《采蘑菇的小姑娘》节目，准备参加江苏省第二届“小茉莉花”琵琶大赛和全国“小金钟”选拔赛。
老兵茅继业的网名透着几分浪漫———“笛声悠扬”。他不仅在家乡开办了笛子音乐研究室，致力于研究和弘扬民族管乐器，吸引了一批笛子爱好者，而且还潜心钻研中国书法艺术，练就了“双手书法”的独门技艺，几年前曾受邀在央视艺术栏目展示了他的“两把刷子”。
杨宁退伍后一直在泰山学院从事音乐教育工作，退休前是音乐系主任。上个周，他发布了两个视频，是指导泰安六中初中合唱团排练一个混声合唱时录制的。视频中的杨宁站在谱台后面，挥舞着指挥棒，不厌其烦地指导着学生们的节奏、音准和复调技巧。他说：“这是一场公益活动。孩子们唱得很投入，我也被感动了。”
自命“天王福哥”的郭福成曾是部队宣传队的队长，也是我们战友群的“群主”。一连几年，他戏称“打油诗”的诗歌创作从未停歇，而且几乎每天一首，第一时间在群里与大家分享。虽说是“打油诗”，但郭福成的创作并非敷衍草率，那些与时事、社会甚至时令节气相关的诗词，无不透出他的人生感悟和情怀，不少作品还被一些诗词刊物选载。他最近的一首“打油诗”其实是一首词，《阮归郎·小满》：“蝉吟闹，蛙鸣叫，桑肥春蚕饱。鱼戏荷间满池跳，麦黄聚垄笑。”
真正的战士，必定偾张着英雄主义的血脉。前几天央视电影频道连续播出了《英雄儿女》等几部经典电影。战友刘福坤由此想起在新兵连听团史时的那段往事。原来，电影《英雄儿女》中王成的原型之一，就是他们部队的一位老首长。英雄手握爆破筒冲入敌阵的那个场面，就是当年朝鲜战场真实场景的再现。再看《英雄儿女》，刘福坤仍抑制不住内心激动，马上把自己的感受发到了群里。
早已作别青春的这些“老顽童”，鲜有“老之已至”的喟叹，在战友群里，他们恣意挥洒着属于自己的另一种青春———充实，旷达，平和，超然……他们有着独特的人生经历和生活规则，也有着一代“新老人”的活法。就像周亚东说的：“俏丽夕阳，张弛有度，胜却人间多少无知张狂。”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少不更事的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拥有这般诗意夷然的心境；没有经历过足够的往事沧桑，又怎能对世事人生了然于心？是的，如果智慧和领悟能够达到诗人所描绘的境界，那一生还有什么事情让人看不开？
当人生一步步走向暮年的时候，有梦想且脚踏实地的人不会为年龄发愁，他们依旧会尽情追逐着快意人生，追逐着“为霞尚满天”的另一种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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