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的起死回生 记烟台最大规模民营企业破产重整案
YMG全媒体记者 任雪娜 通讯员 栾兆凤 摄影报道
弧光四溢，焊花飞溅，送货小车昼夜不停穿梭在各个工位间补充部件……订单源源不断，丛林福禄好富汽车公司里一派繁忙，多项汽车轻量化关键构件铝型材制造技术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国际领先，这是半个月前由中国有色金属工业协会组织的“汽车轻量化关键构件铝型材制造技术开发与应用”项目科技成果评价会认定的结果。面对未来，“重生”后的丛林，雄心勃勃，振翅欲飞。
2020年4月24日，丛林“重生”的日子。
这一天，龙口市人民法院依法裁定批准丛林集团破产重整计划。这标志着烟台地区规模最大的民营企业破产重整案顺利完成。
通过“司法抢救”，这个走过近40年风雨的企业得以在新旧动能转换中继续劈波斩浪，数千名彷徨无措的员工得以保住饭碗，差点被“担保圈”拖进泥潭的互保企业得以断链避险，龙口市得以幸免一场“金融地震”。
就像抢救危重患者步步都要处置得当及时一样，历时两年的“抢救”丛林之路稍有差池，后果都不堪设想。对于初上“手术台”的龙口法院和龙口市委、市政府来说，他们创下一个奇迹：实现重整期间“企业不停产、职工不下岗、效益不下降”。
谣言四起，“耀眼之星”猝然陨落
2017年8月起，丛林集团资金链高度紧张。2018年3月20日，丛林宣布无力偿还各银行贷款利息。2018年5月，丛林向龙口法院申请破产重整。此时，丛林集团资产总额33.91亿元，负债总额91.73亿元，已严重资不抵债。
2017年开始，龙口坊间就有丛林“不行了”的传言。企业破产的阴云也笼罩在每一个丛林人心头。“没想到我们这么大个企业，说走不下去就走不下去了，简直不敢相信，曾经丛林是多么辉煌！”至今说起丛林，公司司机宗瑞乐都是恍如隔世的感觉。
的确，丛林一直都是龙口的耀眼之星，烟台市纳税百强企业之一。1982年，丛林靠水泥起家，2004年由镇办集体企业改制成民营企业，是山东省乡镇企业杰出代表。上世纪90年代初，丛林开始多元化经营，相继成立建筑铝材、热电、球墨铸铁管等企业，此后由建筑铝材向工业铝材转型，并一步步走向辉煌。
2002年，丛林自发研制出世界首台万吨挤压机，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在全国率先完成高铁车体材料国产化。2010年，涉足铝合金深加工和终端化产品的研发生产，相继成立了高铁车体部件、轻量化汽车、特种船舶、铝结构工程等企业，成为国内铝加工产业转型升级的标杆性企业。2016年，丛林主导制定的《GB/T26494—2011轨道列车车辆结构用铝合金挤压型材》国家标准，荣获中国标准创新贡献奖二等奖。
这样一个多项国家级荣誉加身的科技创新龙头企业，缘何突然停摆？在参与破产重整事宜之前，丛林破产重整管理人副组长、原龙口市法制办主任徐永明同样不解：“听到丛林申请破产的消息也是非常震惊，丛林和南山是龙口市高端铝材产业两大代表，也是纳税大户，怎么会出现资金问题？还因此破产？”
在向企业高管深入了解丛林近年经营发展之路后，他明白了：资金链断裂只是导火索，是疾患的外在表征，根本原因在于企业发展战略、产业布局出了问题。“盲目跨行业发展，是丛林走向破产最根本的原因，主业不断给副业输血，掏空了集团现金流，伤了企业的根。”徐永明如是说。
水泥和铝材深加工是丛林两大主业，也是丛林主要利润来源。但从2010年开始，企业原实际控制人将目光投向房地产、农业、金融等方向，跨行投资没有经验、缺少人才支撑，导致副业不断亏损。原本应投向技术研发的利润被用来填补副业的窟窿，主业大而不强、辅业多而低效。加之滥用融资手段、无序内外互保，部分银行为做大业务盲目加杠杆垒大户，为丛林陷入生存危机埋下一个个祸根。2014年初，丛林集团为采购铝锭向一家龙口市外企业开具大量商业承兑汇票，后被该企业违法质押融资挪作他用，而丛林还为该企业融资提供担保。截至2017年，丛林累计为该企业代偿银行债务8亿多元。发生代偿后，部分金融机构陆续抽贷、压贷，引爆了丛林债务危机。
慧眼识珠，“破”中寻生机
苦撑大半年，丛林集团被深重的债务危机耗尽了最后的气力，只能申请破产重整。2018年5月15日，龙口法院裁定受理丛林集团有限公司及23家关联公司破产重整案。
“并不是所有破产重整申请法院都会受理，要看企业是否具有重整价值。”龙口法院案件承办法官张亚男介绍，案件受理前法院派出业务骨干做了大量审查工作，充分了解企业市场前景和经营情况，依法识别重整价值。
经调查，丛林铝加工板块是多家知名企业的供应商，其加工制造资质、技术、品牌等无形资产具有很高的市场价值；水泥板块相关产品价格则处于历史高位。“只要消除债务，注入流动资金，两大优势板块产能得到释放，品牌、市场、准入、资质以及团队得以保留，短时间内即可实现扭亏为盈。”龙口法院副院长徐德强担任此案审判长，全力开展“司法救援”工作。最终，龙口法院认定丛林铝材和水泥两个板块具备重整价值，果断裁定受理破产重整申请，要在“破”中为企业寻得一线生机。
受理破产重整申请后，龙口法院审理发现丛林集团公司及23家关联公司虽登记为独立企业法人，但各债务人在资产、人员、财务、组织机构等方面高度混同，大部分公司之间存在大额贷款互保关系，资金往来频繁、债权债务关系复杂。
“23家关联公司基本丧失了对各自企业的经营决策权和意志控制力，丧失公司法人财产和法人意志的独立性。”张亚男向记者介绍，法院认定丛林集团公司及23家关联公司法人人格高度混同，区分各关联企业成员财产的成本过高，并严重损害债权人清偿利益。此外，从重整价值来看，两大有价值板块各有众多企业，处于同一产业链条的上下游，要发挥重整最大价值也需要合并重整。最终，龙口法院裁定丛林集团公司及23家关联公司实质合并重整。“这一方式降低了重整成本，有效保障了债权人权益。”管理人法务组负责人、北京中闻律师事务所律师张继军表示，相比破产清算，债权人清偿率提高了85.6%。
重整工作千头万绪。鉴于丛林集团重整体量大、资产处置难度高、涉及职工人数多、债权债务复杂等因素，龙口市成立了由分管副市长担任组长，法院、企业属地乡镇党委、财税金融、司法、经信、人社等部门共同组成的府院联动工作组。“工作组定期召开会议，分阶段按议题确定召集人，保证府院之间联得起、动得来，确保动议问题有结论。”龙口市政府党组副书记、丛林集团破产重整管理人组长纪寿冕表示。
一波三折，最终等来优质投资
重整期间，水泥价格居高不下，丛林水泥板块很快就找到了接盘企业。但铝产业投资人招募工作却一波三折，一度停滞。部分债权人多次向法院、管理人询问进展情况，表示对能否重整的担忧。2019年2月，在破产重整期限到期前，龙口法院依法督促管理人提交重整计划草案，而此时铝板块重整投资人尚未确定。
“两年的破产重整工作既是时间的煎熬，更是对心智和定力的考验，管理人要面对众多债权人的不同诉求，要保证企业正常生产经营，还要四处招引符合产业发展、能为企业未来赋能的投资者，卖个好价钱、提高清偿率。我们要在既遵守法律规定又遵循市场经济规律的前提下，不断协调各方利益。”管理人副组长、原龙口市金融办主任贾晋坤向记者介绍，他们前后接触过国内外十多家投资者。
重整计划草案提交后，龙口法院指导管理人沟通债权人委员会延期讨论重整计划，这给继续招募投资人赢得了宝贵时间。第一次办这么大的破产重整案件，张亚男把相关法律规定都快背下来了，还深入学习指导性案例。为进一步提升丛林重整价值，龙口法院综合考虑产业特点、困难程度和经营要素等因素，对两大板块分别批准了不同的经营模式。由于经营模式对路，重整期间丛林集团主业稳中有进，上缴税收节节攀升。2018年税收比2017年增长了50%，2019年比2018年增长了35%。“持续稳定的生产经营不仅维护了债权人利益，也让投资者看到了企业重整价值和未来潜力，为重整成功打下了坚实基础。”贾晋坤介绍，重整期间未发生一起职工上访事件。
最终，丛林等来了优质投资——中国海螺创业控股有限公司。丛林集团得以“重生”，成为丛林铝业科技（山东）有限公司。“选择接盘投资丛林，不只是因为丛林在铝材深加工行业积累的技术优势、市场占有率和品牌价值，所有这些若没有管理团队、技术团队和产业工人队伍支撑都白搭，而在破产重整期间这些人都留了下来，并以良好的精神面貌有序开展工作。” 丛林铝业科技（山东）有限公司董事长朱忠平介绍。
“破产重整期间，我们被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也走了一小部分工龄较短的员工，但很快龙口市政府就帮忙筹措资金补发了工资，并且一分钱没降，这在很大程度上稳定了我们的军心。”丛林关联公司之一山东诺维科轻量化装备有限公司生产部长季林林告诉记者，除今年受疫情影响停产两个月之外，整个重整期间公司再没停过产，基本保持正常经营。
事实证明，海螺创业的选择是正确的。在受疫情影响的情况下，丛林铝业科技公司今年上半年扭亏为盈，实现盈利1000万元。
拆圈断链，“松绑”一批企业
担保圈，是丛林重整过程中另一个绕不开的难题。丛林所涉担保圈众多，其中3家重要的担保企业是上市公司，如不能妥善处理，担保圈风险会像病毒一样迅速传染担保企业，引发区域经济动荡。
“道恩与丛林有20多年的互保关系，担保金额达10多个亿，当年我们抱团取暖，如今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一方面我们负有法律上的代偿责任，另一方面我们的债权银行考虑担保圈风险纷纷压缩对我们的授信。” 道恩集团财务总裁宋慧东表示，“最初也是提心吊胆，一下拿出这么一大笔资金真的很‘要命’。”
最终，通过一系列拆圈断链的操作，丛林破产重整引发的担保圈风险被“熔断”，所有担保企业被隔绝在风险之外。“对于担保圈风险，我们坚持依法行事在前，既引导企业承认担保责任，也引导银行站位大局和长远，‘有舍有得’地切断风险。”纪寿冕表示，“在这个过程中银行做出了很大让步和牺牲，他们利用内部政策和金融工具帮我们想办法，保护了担保企业，也稳住了烟台市金融生态环境。”
得益于拆圈断链，道恩集团今年在疫情中逆势上扬，上半年营收140多亿元，利税8个多亿。“幸亏银行没有因为我们的担保风险而抽贷断贷，反而为我们增加了贷款。”宋慧东说，“作为担保企业我们非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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