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绵羊回家之后
吕宗宽
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初期，长达十几年的时间，我家一直养着一只奶羊。那个年代，每个家庭都有三四个孩子，一只奶羊，几乎解决了所有孩子的营养需要。我家的奶羊尽管只有一只，但在爷爷奶奶的悉心喂养下，它产奶很多，特别是入夏后草木丰盛时，每天几乎都在3公斤以上。羊奶每天都管够喝，喝腻了，爸爸就给我们做奶酪，实在是喝不了了，就喂猪。每天爷爷下地时都牵着羊，找块有草的地方，把羊拴好。
1970年初夏的一天上午，爷爷和往常一样，把羊拴在路边的一块草地上，就到地里干活去了。初夏时节，野地里的青草还不茂盛，收工时，爷爷见羊还没吃饱，便把拴羊的位置挪了挪，拴好后，就回家吃午饭去了。下午，爷爷干活时发现羊不见了！这只羊性格温顺，在我们家多年了，从来没有自己跑过，所以爷爷虽然惊慌，但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羊只不过是挣脱了拴它的钉子，跑到别处吃草去了。爷爷急急忙忙地开始寻找。我父母和几个邻居听说后，也都帮着一起找，可是找了半下午，把整个河边、地堰和道路都找遍了，也没见羊的踪影。爷爷说，我家的奶羊通人性，主人不来，它不会自己跑的，肯定是让人给牵走了。那时一只奶羊价值二三十元，而农民辛苦一年也只有百八十元的收入，羊丢了，着实让人心疼。加上这只奶羊养了多年，和家里人都有感情了，爷爷更是舍不得，一时急火攻心，回家时不小心摔了一跤，第二天爷爷就病倒了。
两三天后，父亲去黄县城买机器零件。那天正巧是黄城赶集，父亲想，偷羊的一般是我们镇附近的人，肯定不敢在镇上卖，黄城离我们镇近三十里路，偷羊的会不会在这里卖？于是他便骑车来到了畜禽市。父亲把自行车锁好，想找厕所方便，刚拐过一个墙角，突然听到几声羊叫，顺着声音，父亲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正围在一只奶羊的旁边，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父亲，不停地叫着。父亲也顾不得上厕所了，忙走了过去，这只奶羊一见到父亲，马上就往父亲身上靠。父亲看了羊，又仔细看了看拴羊的链子———那是他亲手做的，正是我们家的奶羊！父亲对偷羊的人说：这只羊不管多少钱我买了。这时，偷羊和买羊的人似乎都明白过来，几个想买羊的对偷羊的人说：是你偷的就赶快还给人家。尽管人赃并获，父亲一时很生气，但想到羊已找到，再看看偷羊的那个可怜巴巴的样子，父亲动了恻隐之心，没有报警也没难为偷羊者，只是问了问他的名字，便把羊用自行车带回了家。
看到奶羊失而复得，一家人都很惊喜，爷爷更是分外高兴，病也一天天好了起来。邻居们都很好奇羊是怎么找到的，父亲便把找羊的经过告诉了邻居。没想到，老绵羊回家后，让人纠结的故事才开始上演。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午，一名中年农村妇女和一个20岁左右的小伙突然来到我们家里，他们是离我们镇4里远的望马驶家人。两人一脸的委屈与不满，说我们诬陷他们家偷羊。原来，这名小伙子平时用地排车拉石头往龙口送，我们镇上是必经之路。那个时候，龙口港扩建码头，拉石头的几乎全部是马车和地排车，他们每天都要在北马镇喂马、休息。拉地排车的多是三五个车结成一伙，望马驶家离我们镇不过几里路，互相都有些熟人，有多言者就把偷羊的事情告诉了那个村里拉石头的人。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几天时间，这小伙子的家里就知道了。农村人特别看重名声，一下子背上个“偷”的名声，这还了得！况且，这家有两个儿子都二十出头，正是娶媳妇的时候，这要是传出去，媳妇还怎么娶！这可把这家当娘的急坏了。我们镇有近一千多户人家，这位当娘的四处找亲戚打听，一直过了半个月才打听到我们家。
父亲一看，小伙子确实不是偷羊的那个人。此时，父亲一下子明白过来：那个偷羊的人撒谎，报了别人的名字。让一个无辜者背上了偷羊的名声，父亲很愧疚，连忙向他们道歉，并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这娘俩。小伙子的母亲说，现在全村人都知道我们家偷别人的羊，我的儿子二十多了，我们还怎么娶媳妇？只有你家去和我们村里的老少爷们说明白，才能还我们的清白。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父亲也非常气愤，说一定要把这个偷羊的找到。第二天，父亲去了望马驶家村，村里很重视，他们根据父亲的描述，把长得像的人都集中到村委办公室，让父亲辨认。毫无悬念的，那个真正的偷羊贼被父亲指认出来。村里又把全村人都召集在村委院子里开大会，为被诬陷的小伙子正名。村干部本想把偷羊人弄上台亮相，可那个人不停认错，又苦苦哀求，父亲心软，对村干部说，既然认错了，就不要难为他了。散会后，那个被冤枉的小伙子的妈妈拉着父亲的手，一个劲地感激父亲来给他们正名，她说，这半个多月就没睡一个好觉，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多年后，我父母还偶尔说起当年丢羊的事情，听他们说，那个偷羊的人因为名声不好，一直没有娶上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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