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泳人·乐海人 人间世
尹其超
北风怒号，大雪纷飞。那些年轻时受电影《八女投江》《海魂》影响，在前苏联电影《阿廖沙锻炼性格》《海军上将乌沙科夫》感召下成长的冬泳人，怀着对大海的谦恭，扑进白浪翻卷的波涛之中，挥舞着出鞘弯刀似的双臂，在波峰浪谷间厮杀。
五尺汉们，身穿二指裤头，光着膀子，结实的胸肌、腹肌，在刺骨的风浪里经受一份额外的锻炼和修补。俊俏女士身着露背泳衣，在寒冬腊月，互相激励：“游泳不落男伴后，做事敢为天下先”。男女泳友把每一秒都折算成黄金，攥在手里，嗨得浴场像一锅沸水。鲜丝丝的海腥味，浓烈刺激，忽近忽远。于大夫说：“没喝过咸得齁死人的海水，就品尝不出大海里磨练的滋味。”高尔基《海燕》中“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早已成为冬泳将士们翻江倒海最强劲的动力。
大海像一座神秘幽深的道场，那么浩瀚、那么激荡，对人的思想和体温都有着巨大的吸附力。许多人到海边冬泳，走火入魔，我算其中之一，连作梦都经常与鱼嬉水，也会别出心裁地破解“游泳”二字。“游”以“方、子”为骨干组字，中药处方称“方子”，“泳”字声旁是永远的“永”，两个字都是“水”字边，那就是说，在水中游泳不仅讲究方式方法，还要持之以恒。在寒而栗的冬天，我如此钟情这个有能量的“泳”字！
多年住海边，方便冬泳，风雨无阻。风浪的淬炼，明白“知行合一”才能心身圆融的道理。有人问我：“冬泳的感觉？”“那种冷，无法用语言表达，只有亲自下海才能体验冰彻骨髓的刺激。”“这么遭罪，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坚持？”“真正喜欢的东西是不需要坚持的，它已经变成根深蒂固的习惯。何况，大海有魔力，冬泳是难受一阵，舒服一天！”
冬天的大海凛冽、幽静、空灵，潜入水中，打一机灵，浑身振奋！要不，怎么会聚拢那么多的人为之如痴如醉？冬泳人，乐海人！乐海人宗良和军章用“满海游”“满海学”“满海教”“满海救”“满海浪”，为乐海人描绘了一幅忘我冬游、令人叫绝的“五满”图画。
冬天的海，有一些阴晦，有一些忧郁，无风三尺浪，甚至会发怒。老孟是冰轮集团的员工，他不愧是“冰轮”人，经受过“冰火”的考验，长年在芝罘湾咆哮的海潮中夜游，未有一日之懈怠。三九天，水温只有2～4℃，他能创下冬泳半小时的记录。暮色四合，黑夜降临，在冷月映照的大海上：“涛声响天外，招手星星来，孟兄远游去，海潮入胸怀。”晚8点，老孟“满海游”完成任务后，就像在工厂下了班，把机床擦洗得干干净净那样，主动把冲水房几百人扔下的垃圾，一一清扫、倾倒。他用刷子和自己的毛巾，擦洗周围的墙壁、水管，为洗脚盆倒沙放水、把拖鞋摆放整齐。冰冻之前，他用塑料板堵住北窗，用胶皮把所有水管包上，防止降温冻裂，影响大家下海后冲水……
我说你这么勤快，还给你报酬吗？老孟颇有文学细胞，不接我的话茬，而是边干活，边跟我聊冬泳感受：“夜晚冬泳，看着群星灿烂的天空，仿佛钢花飞溅的车间，每天一个人在夜海里游来游去，就像海鸥翱翔在天空，哪里还有飞过的翅膀？”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水过留痕，可老孟一派大气象：付出一团火，散作满天星，默默冬泳是他静心安神的原乡。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满海学”冬泳标兵老鲍为了提高泳技，一天两练。清晨，一大早赤身裸体在沙滩上压腿、挥臂，浑身上下被晒得黑炭一般。那天，有两位非洲游客坐在岸边石凳上看海，苑霖见老鲍恰好出水，马上召唤他坐在两位黑人中间，让小李拿手机为三人拍照。尽管人种关系肤色仍有差距，但整天泡在海边的老鲍，那种岁月刻下的坚硬，那种部队修来的朴实，坦露在黑红的脸上，自有一番风采。
老鲍原先和我们一起下海，现在专门傍“大款”，在游泳高手队伍里拉练，途中不断请教、调整；返回到岸边，仍拖着李老师不放，请教划水打腿的诀窍。他坚持“满海学”，自由泳的进步速度令人吃惊。老鲍明白，游泳不仅要有能力，有技巧，还要有毅力，有体力，有精力！人的器官都有一个系统路径，通往不同方向。也就是说，想要一种结果就必须要去做一些相应的调养、平衡。老鲍为了积蓄冬泳本钱，夏秋季节，经常单独组队游烟台山、游栈桥，参加游威海刘公岛比赛，在大海的汹涌波涛中，寻找欢愉。台风刮起时，风浪狂暴，摧枯拉朽，是人力无法抗争的灾难。老鲍就去远足或爬山，经常徒步几十公里到蓬莱机场值班，百里跋涉只为冬泳储备能量。
人有人性，鱼有鱼性，水中冒出的气泡，是鱼儿们呼吸时吐出的字母，摇头摆尾地书写着自由体的散文诗。在冬天刺骨的海水中，伴鱼游泳，考验的是乐海人的协调能力，磨练的是冬泳者的意志品质。每当看到泳友在海里如鱼得水，我就羡慕不已。本人游泳水平不高，但诚意十足。游泳时，“满海教”的李大观察我自由泳抱水不规范，现身说法，当场作实验。水中一只舢板，我一开始就双臂发力，猛推一下，船没走多远就停下；而双手扶着船尾，先慢慢往前推，到臂弯快要伸直时，猛一加力，比一开始就发力，小船走得更远。高轴划水、加速推水就是这个道理。马教练见我游泳一抻一抻地不协调，马上用手把我从水中拉起，亲自示范：自由泳一只手臂划到前面打到另一只手时，另一只手臂再开始划水，双臂前交叉的节奏不能乱。换气时，必须头顶在前，嘴巴咬向自己的肩膀，再转体呼吸。若急于张口喘气，头往上抬，阻力很大，泳姿难看……
泳友见我仍虚心求教，好心劝勉：“你这年纪已经是群里游得很好的了，别太挑剔。”每个人都是自身健康的第一责任人，想进步就不怕挑剔，对写作挑剔是对艺术负责，对书本挑剔是对阅读负责，对泳姿挑剔是对健康负责。
红十字会旗，把大海擦拭得像水晶一样通透。“满海救”，是指2012年以冬泳俱乐部为依托成立的红十字水上救援队，多年来共救捞溺水和轻生人员30多名。73岁的转复军人孙开疆奋不顾身游向距海滩500米的深水区，救起5岁落水女孩，群众欢呼、孩子父亲跪谢的镜头，上过中央电视台。
几十年坚持冬泳的“老干部”，原是铁厂厂长，今年85岁，冬泳养成的诙谐，人人喜欢，哪天这位开心果不到，大家会非常失落。“满海浪”这个词，是小姜调侃“老干部”下海教女同胞游泳的滑稽段落。
其实，“满海浪”弥漫着冬泳人的浪漫主义情怀。人们说，冬泳队中有个罗大海，写出一部110多万字的《泳经》，我说不认识此人。后来看朋友圈里的视频，男男女女在冰天雪地里“满海浪”：一男士蹈着小碎步，举着《泳经》大旗，与腰间扎着红绸、做小燕飞动作叠罗汉的女士们翩翩起舞。人们告诉我，那个举旗人就叫罗大海！原来，他就是那个曾在我办公室边唱边表演自创的13首邮电歌曲的罗福良！
千丝万缕都是缘分，他的浪漫情怀我早已领教。后来，罗大海把《泳经》一书送到我面前，回家拜读，语言、编排和用纸等等，依我专业编审的角度看，着实不敢恭维。但他花9年时间，冬泳全中国，奔波300多座城市、写遍游过的200多条江河湖海，盖起一座冬泳文化大厦的气魄，令我钦佩。《泳经》由黄海数字出版社出版，走进全国十几座图书馆，并且被国家版本局收藏。苏州92岁的原国家冬泳委员会宣传部长来信求购《泳经》，山西长冶冬泳人郭志刚写诗称赞：“罗兄名福良，老家烟台港。戎马是少校，军营是福将，冬泳写日记，先南后北方，去冬赴新疆，绕道进川藏，中原华东转，此前来上党，认宗罗家庄，著书题金榜。十年图破壁，华夏美名扬……”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多少年来，冬泳队长“龙王”每年都组团参加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全国各地冬泳比赛；远赴越南、日本等地冬游，遐迩四方。烟台冬泳发起人之一张劲旭，用12小时54分横渡32.78公里的琼州海峡、参与横渡美国海峡等洲际比赛，震惊海内外。
浪漫冬泳，让烟台乐海人找到了走向五湖四海、走向世界、走进历史的最佳入口。
人，生性热爱大自然，可城里到处是钢筋水泥的楼宇，不沾泥土，大海便成为冬泳人的投身之地。在烟台冬泳俱乐部带动下，开发区、莱山区、蓬莱、龙口、莱州，甚至不靠海的栖霞，也在长春湖搭起冬泳平台。每逢元旦，各地冬泳俱乐部成员齐聚烟台，高举队旗，下海畅游，餐会联欢，载歌载舞，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冬泳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就像写作，都要有捕捉灵魂的技巧，要有渗入骨髓的执着和热爱。足球运动员退役称“挂靴”，我因年纪大了，一年三季在小姜、老刘陪伴下坚持海游，冬天不得不暂时“挂裤”。可是，大多中老年泳友仍然像过了期的小朋友，童心未泯，在那么寒冷的冬天，让“波波夫”、“猛牛”水下摄影，拍下他们在风浪中的愉悦。生活不易，但欢乐就这么纯粹！
冬泳，是乐海人努力生活的理由！从不认怂的姜义庆、刘大校、刘主任、“武林长青”、王导、高飞、香茗、老管、老郭、大张、原大、原三、“玻璃球”、“大李、老李和小李”等等泳将，习惯了急骤的雨、迷漫的雾、冬天的雪，年年岁岁，像铁屑遇到磁石一样，投身奔腾着一湾兴奋剂的惊涛骇浪之中，身体的线条沾满了金色的霞光……
延展生命，汲取力量的冬泳者，收获的是幸福，连梦中都能听到海的呼吸；而大海始终用温情滋养和安抚海边长大的人们。几十年来，“冬泳—俱乐—部落”里的冬泳者，在严寒中“分担海的忧愁，分享海的欢乐”，长歌大调，豪气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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