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里之外
□张立新
在我甚至几乎所有人的感觉中，春节乃团圆的代名词。和家人终日厮守时，这种团圆也许就是被灰尘蒙蔽的宝玉，一旦远走他乡数年，这块宝玉便光彩熠熠，越来越炽热地在记忆中闪烁，让人梦寐以求。当我入伍以来，连续两年春节都没有探亲假时，这种梦寐以求的感觉便越来越强烈。
入伍第三年，我终于在春节之前，有了探亲假。
如今还清晰记得，当年我身穿蓝色水兵服，拎着一个大大的提包，提包里除了一些衣物外，还有二三十斤莱阳梨。烟台苹果莱阳梨，青岛啤酒数第一。为了能够买到正宗的莱阳梨，我跟几位战友找到了驻地一个果园，现场挑选了一些个大而光鲜的，本来想着有十斤就够了，回家千里迢迢，太多了不好拿，不想挑来挑去，上秤时，竟然快三十斤了。退回一些吧，又觉得挑出的这些个个都是梨中精品，不带回去似乎有些可惜。再加上战友们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附和着、赞美着这些梨的正宗和好吃，便全部塞进了提包里。
从驻地到青岛火车站有几个小时的车程，从客车上下来，我拎着大包穿马路、上公交、进车站，这几十斤的提包越来越沉，进火车站售票厅时，我已经不得不将提包拎在身前，用腿踢着，一步步往前挪动。正逢春运高峰，每个售票口均排着长队。我随着一队长龙蠕动了近乎一个小时，终于拿到了至兰州的车票。售票员热情地问要不要卧铺，军人优先。我说谢谢，我们探亲出差的标准都是硬座。
从检票口到上车的这段路程，简直如梦魇般折磨我。人流从检票口一释放，竟如浪一般往前奔涌。嗡嗡的人潮声、各种鞋跟蹬蹬蹬答答答的响声混杂一片，人人唯恐落之于后，背着大包小包小跑步奔走。我被碰撞着、推搡着，类似于跌跌撞撞地向前，提包越来越沉，沉得仿佛随时要从手里脱落，只好一使劲，扛于肩头。要是一马平川倒还好，偏偏沿途又有高高的台阶，上上下下之间，身上仅剩的气力也被消耗殆尽。等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挪到车厢，过道里已经拥满了人，各式行李占据着几乎每个角落。我的座位已被别人占据了，我对那位不请自坐的汉子说，同志，这是我的座位。他抬头斜我一眼，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非常不情愿地向旁边挪了挪屁股。我顾不得许多，在他挪出的巴掌大空隙里，嵌进了我数分之一的屁股。行李架已满满当当，只好将提包拽到脚边，闭目休息。
列车启动了。中途几个站台，有零星乘客下去，却有更多的人挤上来，有两位老人，大概从我的军装上联想到了什么，慢慢挤到我身边，颤巍巍地喘着。我只好起身，和他们轮流着坐。不时有人被挤着，欲将我的莱阳梨坐于臀下，我只好反复解释说里边装着易碎品，不可坐。我时醒时睡或者半醒半睡地任日升日落，洗漱成了奢侈而不可能之事，饮水奇缺，去厕所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幸好还带着面包和饮料，也算有先见之明了。列车吭哧吭哧奔波了四十多个小时，终于还是到达了终点。
又换乘两三个小时的客车，依旧是严重的超员，奇高的票价。看售票员将我的提包塞进行李箱，我已经懒得去反复关照了。腊月二十八傍晚，我终于扛着提包疲惫地到家了，赶紧掏出已经变得热乎乎的莱阳梨。父母说这么远的路，拿这么多梨干啥，买几个来尝尝就行了呗。梨已经有三成开始霉烂了，不过，用小刀将这些霉烂处削去，其余的仍然鲜嫩。咬一口来尝，仍然那么脆甜多汁。细究起来，比莱阳梨更甜蜜，更让我回味悠长的，其实是春节和家人团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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