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发城买一头猪

王丽丽

我老家在莱阳吕格庄镇东马格庄。1968年，我爸爸21岁，在村里务农。家里的日子穷，爸爸听人讲，海阳那边的母猪便宜，他便有了买猪回来养的想法。爷爷说：想法倒是不赖，就是海阳太远了，你年轻，没有经验，必得找个伴儿我才能答应让你去。爸爸到村里找伴儿，找了半天，没有一个人想去。除了路程遥远，还因为大家对海阳那边的母猪行情不清楚，都怕白跑一趟。

爸爸急不可待了。他跟爷爷撒了谎，说他找到了两个伴儿。爷爷点头了，他拉开抽屉，万分谨慎地揭开包钱的皮纸，给了爸爸40元钱，爸爸傻眼了：怎么够？好说歹说，爷爷又加了3元钱。加上爸爸兜里仅有的2角钱，买猪的资金一共是43.2元。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爸爸便骑上那辆半新不旧的“大国防”上路了。这辆车是爸爸在大队上花40元买的，当时全村也没有几辆自行车。爸爸骑得飞快，似乎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一路往东，黄昏时，到了海阳的发城。听人讲这里有大集。爸爸住进一家旅店，睡在最便宜的地铺上，只要2角钱。他不敢吃东西，剩下的43元他一分钱都不敢动。

第二天，爸爸早早地到了发城大集。猪市上很热闹，一打听价钱，爸爸懵了：一头母猪要一百多元！那几头都是膘肥体壮的大母猪。爸爸不甘心，阴着脸，在集上踱来踱去。后来，他想不能这样耗下去了，还是继续往东走，去文登吧。

找人一问，文登离这里差不多两百里！爸爸知道，他不可能饿着肚子骑到文登去。满怀心事的爸爸在集市上无奈地走来走去，日影变换，人声喧哗落下去了，集就要散去了，爸爸还在坚持着，不走开。

大概好运就在坚持里。不久，爸爸看到两个人推着一头猪，满头汗地走过来。他们是莱阳山前店公社东野鸡泊人，干了一早晨活儿才来给生产队卖猪，来晚了。他们说车上正是一头母猪。爸爸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他看到了希望。

问价钱，他们说卖50元，爸爸讲价，降到了45元，再也没有余地了，倘若不是集要散了，他们不可能这个价格卖猪。爸爸实话实说：兜里只有43元，从昨天就没吃饭了。那两位老大哥非常同情爸爸，最后，43元成交，爸爸给他们写了一张便条，证明是花了43元买的猪。

爸爸欢天喜地地推自行车来装猪，一回头，看到他的车上有一个牛皮纸包的大馒头，连忙问：“谁的东西？快拿走，我要推车了！”可是集市静下来了，没有人。又问，还是没有人应。卖猪的大哥一把拿过来给爸爸装进袋子里：“你不是没吃饭吗？一定是给你的！”

后来，爸爸不止一次地说，肯定是他讲价时说自己三顿都没吃饭了，有好心人听到了，偷偷留给他的。每次说这话时，他的眼角都会泛起潮湿，那是永远的感动。

卖猪的两位大哥很仔细地帮忙把母猪绑在车后座上的偏篓里。别过两位“救星”，爸爸心里无比轻松与快乐，一路踩着车，往老家返。乐极生悲，路过一段极陡的坡，爸爸仍然踩着车往下冲，车轮在沙堆上一旋，他连人带车带偏篓里的母猪，重重地摔倒了。脚划破了，黄军鞋里顿时灌了血，爸爸顾不上疼，忙去看他的猪，还好，猪没事。

爸爸在路边挖了些泥土敷在伤口上，把血止住了。这时，后面上来一个本地的老乡，帮爸爸查看了车况，原来是脚蹬子卡进去了。“你到前面看菜园的小屋里借把小钩镢，把脚蹬子拉出来，还可以推着走。”

爸爸一听拔脚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他的车：万一他把它推走，自己将一无所有。那个大哥忙摆摆手：“小兄弟，你放心，俺给你看着。”爸爸借来小钩镢，那老乡帮忙把卡在里面的脚蹬子别出来，试试，车子能推动了。

别过老乡，爸爸推车疾走，一直走到高格庄车铺。修车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大爷，他帮爸爸把车修好了，收费两角钱。爸爸很窘迫地告诉他自己一文没有，从昨日早晨出发，饭都没吃。

老人家请爸爸坐下来，端来一瓶热水，一碟咸菜，让爸爸把兜里那个大馒头吃了。吃完后，爸爸浑身充满了力量，他心里过意不去：那两角修车钱咋办？老大爷摆摆手：“两座山碰不到一起，两个人却经常相遇，这是缘分。什么钱不钱的，快赶路回家吧。”

日落时分，他终于回到家里。那一刻，除了自豪，他满心全是感动。

后来，他买的母猪总是不跳圈，爷爷怀疑爸爸受骗了。爸爸写信给山前店卖猪的大哥，大哥很快回信，说忘记告诉他了，那头猪发情期不跳圈。后来证明，那头母猪很不错，生了好几窝小猪仔，都卖了不错的价钱。

爸爸现在已年过古稀了，他不止一次跟我们讲去海阳买猪的故事，不止一次地嘱咐我们：在别人需要时，你们也要伸把手。人帮人，这个社会才是有情有义的社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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