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口的世界

济南时报 2019-08-05 23:57 大字

□火锅

我从来没有走进过任何一家果唯伊。路过过几次,黄色为主打的水果铺天盖地,看起来是一个特别可口的世界。

最近桃子上市,每次洗桃子的时候总是想起来小时候常听的一个民谣,一般是我姥姥不急不慢地说出来、像唱歌一样拖着长腔:想吃桃,桃有毛;想吃杏,杏又酸;想吃李子面旦旦。桃、杏、李子这三种水果常被拿来一起说,估计以前的乡下,这三种水果本地就产,最为常见。

桃有毛这个事如果硬要算作桃的缺点,那可真是有点牵强。在我看来,桃算是一种特别可爱的水果了,脆桃也好吃,软桃也好吃。脆桃子有一种清香的口感,软桃子则甜甜蜜蜜。我有一个朋友是脆桃派,鄙视一切爱吃软桃子的人,那种鄙视里有一种决绝的少女气。常有人形容美丽丰腴的少女是“蜜桃”,李丽珍有一个著名的片子就叫《蜜桃成熟时》。其实,《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宁静最像一只蜜桃,好像马上就要撑破薄薄的皮,流出蜜汁一样。山东本地最著名的是肥城桃,然而也没有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唯一的感觉就是大,但是“大”在现在算不上什么优点了。如今还常能在水果摊上看到小时候最热爱的黄桃罐头里的黄桃,不过,作为一个口味固执保守的人还是会去买粉白粉红的桃子吃,黄桃就应该呆在罐头里。

有的杏的确是酸。好多年没有吃过又黄又软的大杏子了。小时候麦黄季节常常会遇到这种杏,买回去在屋子角落里放上几天,吸收了空气里的水分和热量,就软软黄黄了,揭去皮之后黄黄的晶莹的一大块果肉,简直是艺术品,填到嘴里去得到极大的满足。那不是果实,简直就是太阳和杏这种植物的杂交。要不如何是那么的黄?那么的软?那么的晶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新疆吊杆杏来,皮硬且微微发酸,里面的果肉很好吃,可惜就是小,比一颗大樱桃大不了多少,吃着不够过瘾。在淘宝上买了一箱,一个个小杏子都精密地包装着,那不是我记忆里乡野里的大黄杏了。

李子大概是这三者中现在最不大众的水果了。所谓“面旦旦”就是形容果肉非常“面”,这同样也不是一个褒义词,“面”意味着绵软而水分不足,噎嗓子。我认为这个词对于李子这个水果略有不公——我对李子的印象不是面,而是酸,大概我还是没有吃到成熟度正好的李子。它适合用来做饮料或者酿酒,因为有一种很奇特的香气。我常用李子和桃子榨汁,配冰过的气泡水和一片柠檬。李子这种水果似乎不宜多吃,又有歌谣说“桃养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歌词太过夸张,所以不用担心埋到李子树下去。何况李子树并不常见,又有“瓜田李下”的成语,可见古时候李树应该比现在普及。小时候姥娘家的村上就有大片的瓜田,常常可以看到那种巨大的西瓜,绿色的西瓜皮和深色的花纹工整得像是画上去的一样,鲜红的瓜瓤和黑色的瓜籽颜色对比分外鲜明。瓜皮特别薄,不小心掉在地上就会裂开,流出鲜红的西瓜汁。有朋友写西瓜地的西瓜之脆,说天上的雷一炸响,瓜皮就应声裂开了。我们真的吃过那种西瓜,一拳砸下去西瓜裂开了,每个人蹲在土地上埋头分而食之,哧溜哧溜之声不绝于耳,西瓜汁顺着脖颈一路流下来,黏黏的,吃完须得去冲一个澡。

山东盛产的苹果和梨,在我的记忆里出现得要略略晚一点。小时候常常吃一种叫“国光”的苹果,能储存很久,水分丢失得多,那才真的是“面旦旦”。我喜爱的是另一种,青黄色的皮,完全没有红色,上面布满像人脸上的雀斑似的黑点,不知是什么品种,如今也很少看到了。莱阳梨确实是不负盛名,好的莱阳梨几近无渣,完全不像固体。我小时候吃过印象最深的水果之一是苹果和梨的杂交——苹果梨,这种水果完美地继承了苹果和梨的优点,而且将之发扬,在记忆的深处它是静悄悄深厚无边的软、甜、香。

我并没有去过任何一家果唯伊。只有在某个深夜,我被雨耽误在一家写字楼的楼下,雨特别大,下得雾气腾腾,我把我的电脑包尽量地往里放一些,怕被雨淋湿。在那一刻我觉得整个世界缩小到我的笔记本里面,躲到它的小小的内存条里。那里有我刚刚整理好的过去几年所有的照片,每一张照片的日期都标注好了,看到它们才知道我是如何一天又一天地走过来,过去的记忆缠附在这些照片上,依靠着这些摸不到的像素又一寸寸地活了。某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某一瞬间的光线、颜色、感觉,它们对于我就像博物馆里的陈列品。

这时候我忽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一家果唯伊,隔着水雾看过去是

明黄色的一个四方块,像从这个阴暗的夜晚单独挖出来的。南方的水果常常有这种质感,不只是水果,南方的花瓣都是厚墩墩的,像是芒果削成的。我看了一会儿这一块黄,想我永远也不会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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