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的坚守
□姜少杰丈夫大姑家的表姐一向对我们好，她说：“我记得咱姥的好！当年俺家穷，我住校没有被子，姥姥就把舅妈结婚的新被给了我，又暖又漂亮；你大姑常年在医院忙，做起手术来更不能按时回家，俺姊妹没饭吃，姥姥总做一桌子好饭招待俺，临走时饼子地瓜满满当当地装满包……”
我曾夸赞表哥是爱妻模范、事业成功者，表哥笑说：“姥姥带大的孩子，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是不是，大永？”
“是！”永是我丈夫，他提起姥姥也满怀感激。
姥姥45岁时生下的婆母，怀孕时反应强烈，啥都吃不进，这使得永出生时瘦得皮包骨。出生两月后公爹因为腰部受了重伤而卧床十三个月，当工人的婆母每天只能用吃奶时间，匆匆跑回家给腰部绑了绳子的永喂奶、照顾不能翻身的公爹。婆母奶量极少，急需奶粉，而公婆结婚时是欠了不少外债的，旧债还没还完。看在眼里急在心头的姥姥正在三姨家帮忙照看表哥、表姐，她急得嘴上起了大泡。三姨夫是军官，三姨是教师，他们的经济情况好些。婆母每次去三姨家，姥姥都要将布腰带一层层解开，取出卷藏在腰带里的一些零钱，偷偷塞给婆母：“快去给永买袋奶粉喝！”
表哥表姐上幼儿园后，永的好日子来了。姥姥会剪纸、做衣服、做美食，能做家里家外的各种营生。不舒服时，永能吃碗面条———姥姥曾被各家请去擀结婚的面条。慈祥的姥姥还会给永推拿，并且推拿手艺很好，永和妹妹从小没上过医院。永常在姥姥温柔的故事、民谣中入睡，至今永记得她讲的《岳飞传》《杨家将》《24孝》《三字经》的莱阳腔版，“岳母刺字：精忠报国”，永记忆最深。她内心里一定盼望永长大有出息吧！
永七岁起就会擀面条了，因为他看到年近八旬的姥姥大棉裤掉落了半截，弓腰擀面条的背影很心疼。姥姥非常喜悦地指导他，从此总叫他“小汉们”。这个小汉们曾因为在幼儿园表现优秀而得到了二姨一块钱的奖励，他跑去门口的新世界商店花五毛钱给姥姥买了一条小猪图样的大毛巾，因为他看到姥姥的毛巾太破旧了。姥姥没舍得用，总挂在显眼的地方逢人就夸：“这是小大永给我买的！”姥姥有个小箱子，平常总上了锁，二姨家的胖表姐来了，总有办法找到钥匙偷出里面的美食跑着吃掉。姥姥用她一向软软的声音高喊：“那是给瘦大永留的啊！”
姥姥晚年的相片使我想起罗中立画笔下的《父亲》：满是皱纹的圆脸上写满沧桑、隐忍与善良。
她是农民的女儿，婚前一心呵护弟、妹成长。莱阳六君子之一的进士公爹与大家闺秀婆母喜欢她的吃苦耐劳、温良质朴。19岁那年，她嫁给了15岁的姥爷，婚后她当家，相夫教子，辛劳一生。
姥姥生了三个儿子，四个闺女，她细心呵护他们健康长大。抗战时期，大儿子总把自家的贵重东西偷出变卖，大人怎么管教他都不改，拷问他为什么偷他总装傻不说。直到他被反动派枪毙时高喊：“朱毛万岁！”，家人才得知他是地下党员，钱贡献给了党组织。儿子的突然离世对姥姥刺激很大，伤心与懊悔使她与姥爷两天不吃不睡，她一度失去神志。后来她常在家里没人时放声大哭，哭完就没事人一般该忙啥忙啥。这种哭在革命烈士弟弟、弟妹暴尸莱阳城门、姥爷英年早逝时，都出现过。这种柔软又坚强的心态使她长寿：与毛主席同年生，同年去世。
她极力帮助自己的穷兄弟。她央求姥爷把剩下的俩弟弟从莱阳老家带到烟台，资助他们在福山买了田地，盖了房子，一生牵挂着他们。
同住一个大院的小两口打架，热心的姥姥去劝架，得知他家揭不开锅了，姥姥塞钱过去说：“快拿着，别打了！让人笑话。”回家又拿了三个热片片，挖了半袋玉米面送过去。
旧社会，曾有位拉洋车的车夫，病饿交加，躺倒在胡同口。惊恐的邻居跑去告诉姥爷，姥姥、姥爷从箱子里掏出药丸，跑着穿过长长的胡同，用一大碗稀饭给他灌下药，醒后的他站起来给姥姥、姥爷磕了响头。得知他因病拉不动车了，姥爷在慈善会给他找了看传达的轻快活。
文革时，曾有人因姥爷当过慈善会会长而去公爹单位调查，恰巧单位看门人是这位老人，老人对姥爷、姥姥的评价是：心地善良，恤贫惜弱。一场灾祸就此避免。
阻止灾祸的，是善良的力量！姥姥一生坚守勤劳，坚守善良，并且凭借辛劳、善良积了德，惠及子孙。她的坚守使她高寿，使她身边的人们幸福。常念叨“行好得好”的她没有给子孙留下多少物质财富，却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福荫后辈。她那双闪着温和善良光彩的大眼睛传给了我的爱人，传给了我的女儿，这眼睛让人心生温暖，心生希望。女儿还遗传了她的大自来卷，这使我常常感觉她就在我的身边，未曾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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