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广阔心灵的驿站 ——序李炳智诗集《一方水土的爱恋》
诗人在某种程度上说是一个游子，是一位精神的漂泊者。但他同时又是故乡的赤子，一个永远的大地的歌者。那一方水土在诗人的心中，就像与生俱来的通灵宝玉，挂在身上离心最近的地方。一方山山水水被诗人在心灵的深处积年累月地打磨、煅烧、析晶而出。外出游走的旅程和时间越遥远，对故乡的爱恋就越深长。
诗人李炳智的诗歌就给我们呈现出爱的旅程和一种辽阔的审美。作者的这部诗集，内容丰富，涉及到爱情、故土、自然、祖国各地风物，虽然所写广泛，但篇篇都凝结一个“爱”字，爱土地、爱乡亲、爱时代、爱生活，爱得真切，爱得动情。“爱”是整部诗集贯穿到底的唯一主线。
这种爱，他是如何表现的呢？
由自己脚下的土地起步，诗人站在西北高原，那里朔风扑面、大雪漫舞。登高望远，他的诗歌在苍凉之中不乏盎然的生机；在广阔之中充满细节的灵动。他用炙热的爱心旅行，在广袤的时间和空间中抒情达意。
诗人表现了北方汉子特有的意境和风格，他文字的诗路是这样展开在远方的：选择文字/依恋坚强/长长思念/永驻梦乡//遥望美丽的彩云/沉湎动人的诗行/亘古不变的情谊/温暖天各一方//诚挚无谎/诗路流光/天涯海角的英姿/额定在不分昼夜的仰望（《依恋坚强》）
诗人的爱是从冬天出发的，在一种切骨的感受中把满山坡的寒风化成内心的花朵。雪花成为诗人开在故乡的第一朵花。被大雪包裹的大地像被窝一样暖和，做梦一般迎来春天。爱如转盘如行车，在春秋四季、在时间的转换中变幻、延伸。雪凝结着一种爱的仪式。来看他的《初雪》：半载的期盼/低沉了漫天的冬云/羞涩的雪花/噙着久别的泪水/扑向枯槁的田畴。这种期盼是农耕文明薪火相传的集体潜意识、自然而然的心情。对于干旱的北方，对于枯黄的原野及严寒，这雪从天而降，如一种圣洁的古老的自然宗教降临的福音。这飞雪如飞天的少女而下，带着她的羞涩。这样的形象传神又独具风情。
新年的第一场雪/终结了天老地荒的残梦/干涸的大地/拥着茫茫雪雾/舞动出天地一统的风流。雪终结了一个时代的残梦，大
雪一下天地白，让人感觉山河易帜、天地一统、浑然一体。这样的诗行无不在潜意识里流露着“一个民族的集体经验”，具有诗歌的共性，又有诗人自己的第一场雪的新鲜感，达到共性和个性的结合。
从土地引申到爱情，作者诗集中有不少爱情诗，这也是很自然的转换：雪中的火苗/点燃迎春的梅情/古朴的枝丫/悬挂吻别的口红别了/披着银装的雪娘/昨天的白净/圆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冬梦/今晨崭新的柳色/正是我手执一支梅花的渴望（《正月梅花》）
“正月梅花”傲雪，如披风里的仙子，她就是“陪我走向春天的/梅花仙子”。在一种自然的神韵中，仙子融化积雪，破雪而出。诗人的情感掀开岁月的另一页。
作者很善于捕捉形象，他诗中的形象都带有诗意的美。翻开诗集，是幅幅绚丽多彩的画面。坚强的文字正像白桦林屹立，那树杆挺立得何其俊美。它在坚韧中，寻找的是高原之春：
是孤叶寻觅将春报/抑稚芽生发彰龄妙/四季演绎/百载飘魂/赐革予夺/总关天地喜与好//冬去春来/又一朝/但愿前路/只有自在一识标（《我的白桦林》）
爱使积雪融化成水流，“秀水青山/流动千年一梦”（《北海纪行》）诗人乘风破浪去远游，在四季轮回中，在历史的咏叹中，发思古之幽情，抒哲人之悟性。爱无限地延伸，从故乡到爱情、自然、历史、祖国的四面八方，每一个脚印都贯穿着诗人真挚的爱心，爱成为根，催发一切。
诗人的故乡有着悠久的历史，所以李炳智现代诗中明显烙有一种古意、古道秋风的意蕴。诗歌也是一种传承，陕西作为唐诗的故乡和策源地，那里的诗人应该有所继承和创新。
月白霜白，高原的草白、白桦林白，白出一种意境来。“骨干裸立/谁风骚/天晓雪飘飘/玉肢冰骨赌媚娇”（《我的白桦林》）在一种
纯洁中，梅花、玫瑰、红颜依次开出，达到一种景色的夺目。
在他的爱情诗中红颜如雪：“一寸雪肤/定义了男人的本性/二月的玫瑰/馋透了满眼的春风”（《一寸雪肤》）这样拟人的诗行使大雪有了肌肤，使红颜有了四季，使诗歌在古意雄浑的境界中不失灵动，有了风花雪月长袖善舞的美感。
由爱情扩散到无数自然界的细节，爱是细雨潜入夜，是细节的传神，是真情的杜鹃啼在枝头。爱不是口号，它的基础就是诗人从故乡那一方水土之根萌动的真情、真诚、真挚，是挂在眼角的泪花，是内心的观照，也是穿透万物抵达灵魂的欢歌。它表现的形式，更不是单一的而是由诗歌的意境油然而生的。大自然本丰富多彩，因此爱的展现也像一场蝴蝶会。所有的心灵之旅都是围绕着故乡，像扩散的涟漪。
自然界的一草一木总关乡情，即使在秋天，诗人魂牵梦萦的还是逼近故乡的这一轮冬天的景色：
最后的一滴秋雨/离我而远征/我那形容枯槁的大地/在干涸中唏嘘声声//都说落雪无痕/可一夜夜寂静/留给我的/总是一次再一次苦等//都说苍天公平/可你何以/只缠绵那阿勒泰的雪山/赠予我的总是干涩冬梦//耳际呼呼西风/眼前遍地粉尘/枯黄的麦苗/慌乱了我曾经的淡定//我寄语天上星星/渴望白雪降临/可舌苔承接的/总是寒流和冷风//我洞穿九天云层/何惧冬雷阵阵/只盼你飘然而至/赠我冰雪玉人（《盼你，飘然而至——写给无雪的冬天》）
这首诗使大雪从天到地的旅程中贯穿了诸多要素，降雪关乎大地和风，关乎枯荣，关乎远征，关乎苍天与人生的公平，与农事与一个诗人的血脉紧紧相联，雪像一位天上的女神。雪从天到地的旅程，从地又瞬息铺满乾坤的脚步，蕴含了中国无限的生机和心灵的秘密。
■李小雨
最终，作者又回到自己出生的“根”，雪落在长安，也落在延安，一个叫子长县的地方，它是作者的故乡。日暮乡关何处是，白草萋萋游子回。“步履匆匆/演绎一幕形影相吊的古戏/故乡的云飘过头顶/撒下母亲捎来的雪花/绿色的河流/合不拢冰作的衣襟/两道思乡的目光/依然搜寻童年的蛙声”（《乡关何处》）
雪花在故乡渐渐老去，要融化成绿色的河流，雪花与母亲融为一体。雪花升华到母性的空间中，在不停地变幻的时光和田畴。雪花风车那样在心中转动，转动年轮，转动从故乡到外界的来来往往。
诗写故乡，诗人是这样《返乡》的：车轮敲击铁轨/一步步逼近积雪如山的小站/妻子的头巾/像一团篝火/滚烫出久别重逢的泪水。积雪堆成还乡的车站，积雪堆成山，堆成小矮人和奔走的红头巾。所以说积雪的故乡是一个车站，是一座心灵的驿站。
诗人爱的脚步从没有停留，他是在夜梦中摸进故乡的。《我从黑夜走来》：人醒着/灯早已睡去//父亲烟袋的星火/放射出神情恍惚的光亮/惆怅欲绝的烟草味/弥漫出冬夜的绵长。
他是在雪地上留下自己的泪滴。“白雪盈尺/隐匿母亲西去的足迹/大地披银/淹没一袭纯白的孝服（《思》），白雪在这里成了一种思念，见到雪就想起母亲的温暖，化成飘飘的纸钱，通向另一个世界。爱的情感世界是如此的繁复，立体，多面，流动，多变。
穿过莲花道场，跃过飞天的梦境，感受到“祥云飘飘/佛光熠熠/黄海沧浪/静成处子明眸”（《铁镰挡洋》）而乡土里也有一种自然的宗教。诗人内心在故乡中达到庄严，故乡对诗人有着宗教般的洗礼。
我的洗礼/完成于期盼甘霖的田坎//我的洗礼/完成于湖底皲裂的堤岸/死不瞑目的鲤鱼/怒目圆睁/等待跃出龙门的一旦（《洗
礼》）
这滞重、陕北高原特有的粗砺、干巴、富有表现力的诗行，组成大雪冬季的景象，开动回忆的闸门，给父亲母亲以粗线条的雕塑。
故乡田园不是外人的一种精神抚慰品，也不是一缕炊烟中的幻像。它是真实的，有肉有血的丰碑。它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任由诗人去回忆。不是，它有自己的季节，它的每一次喜怒哀乐都是独版的，不是想当然的。它就在那里闪耀，到了春节，就会贴上红对联，到了春天，就会点上红灯笼。
红的像铁流/淹没我曾经的伤感//明的像火光/穿透我眼前的氤氲和苍茫（《大红灯笼》）
春天在这里仍然是冷酷的，充满质感和忧患：
搭乘大地的血液迁徙/聚集/再聚集/进城入户/堵塞了一川流畅//有人疾呼：/凌汛来了！（《浮冰》）
这样的春天是西北高原的真实写照、特有的急促，给诗歌带来了新的表现力。
炳智的“爱”是广大扩散的，递进深入的，又是相互交融的，他爱的是同一个神州，春风吹动的也是同一个祖国。雪在固体、液体、气体的三种状态中存身，降下了人间万象。
雪落三江/洁白了心中的苍茫/红梅绽放/捎来了一束春光（《油菜花开》）
雪落满了一方水土，雪落成了诗人心中一片净土，涵盖了四季，古今，落成心灵在万物间来往的车站，让诗人说不尽的爱恋。它是出发和归来的心灵境界。
爱是情感的流动，更是思想的升华，诗歌和故乡互动的爱的旅程，永无止境，像一只鹰的歌声：前程险难/命途多舛/为我/你决意飞越万重关山高高云端/是你的梦幻/浩瀚的天宇/留下一派伤心的蓝（《鹰之歌》）
这种“伤心的蓝”，是李炳智诗歌特有的概括，他的语言不仅洗炼而且丰富蕴籍。该简之处如北国秋风霜叶直抒胸臆，该繁之外又如南国二月花丰富别有韵味。诗歌语言也是随情境和四季而变换的，它们体现着内容的真实和岁月的沧桑正道。
（李小雨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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