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我熟悉的黄土高原了 文/王克明
史铁生说,他想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使知识青年记住了插队的日子。在他,插队的日子是“无边的黄土连着天”“深褐色的犁迹在走”“歌声吹散开在高原上”“他们还在窑里睡着懒觉”……史铁生所记,是黄土高原、传统农业、山间窑洞、古老民歌,是插队在陕北的北京知青,对一段往日经历的苦苦感受,对一种古老文明的深深记忆。在那种文明里,知青曾经的生活方式,或与之融洽,或形成反差,苦心劳骨,饿体乏身,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刻写了独特的上山下乡时代印记。
今天,当文明发生变迁的时候,我们在回首间已经看清,那是传统农业文明的一个时代印记。
三十多年来,我三十多次回陕北,回我插队的余家沟。脚下那条只能步行、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我眼见它慢慢扩宽,眼见它渐渐曲直,眼见它铺平柏油,可以开车直抵深山了。今天的余家沟,植被覆盖,苹果满山,相比它村,人丁兴旺。但还是有不少人走向山外,去城镇谋生。毕竟,我们那儿,农耕已放弃,粮食已停产了。
近年,陆续退休的老知青,相继回访陕北故地。大家看到,熟悉的插队山村,都已今非昔比。靠近城镇的少数村庄,正被城镇化迅速裹挟。而一望无际黄土沟壑间的民居聚落,那许许多多的自然村庄,村民多已外出谋生,离乡进城了。史铁生、孙立哲他们插队的关家庄,户口552人,日常居住不足120人,约21%。丁爱笛插队的张家河村,户口830人,居住却只余60~70人,约8%了。居住以老年人为主,基本不再凭借农业收入为生。许许多多老知青都说,他们插队的村儿,没剩多少人了。
这种情况遍及陕北。延川县黄河边伏义河村,本有村民约400人,日常却只有约40人,剩十分之一。三年前,我去榆林横山县深山里一个小山村参加白事,原来一百多人的村庄,那时还剩8人居住。隔年春天我和阿城到那附近赶庙会,打听到那村子已经一人不剩,全进城了,连老带少。进了城的老人们,将在对故土的回忆中度过晚年。而离乡远去的后生女子,乡间没有了老人的牵挂后,将从此散居四面八方,只在记忆中保留儿时故乡了。对于他们的后人,远方黄土高原的窑洞故里,将成为一个传说。
那传说,是一个几千年的故事。在我插队的那个深山村庄,出土过陶土尖底瓶,也出土过新石器工具——工具石料非本地所能见,可知那样偏远深山,六七千年前就有人居住。他们携带石器,来自远方。从那时至今,战乱饥荒和移民迁徙的苦难,不知发生过几回;老林遍野和童山秃岭的变化,不知交替过几次。农耕总在复苏,村庄还是村庄,历朝历代的物件,在山中到处掩埋。150年前的最近一次战乱,使我们那几十里大山沟,阒无一人。我们插队时,村中古窑残壁上,还留着杀人喷溅的大片血迹。据杨绳信《清末陕甘概况》,今延安市洛川以北人口,1823年55万,到1904年只有14万,乱后剩了25%。保安(志丹)县1823年5万多人,乱中1867年只剩了170人。整个延安,乱后几十年人烟稀少,荆密草深。但上世纪20年代,又有榆林移民开始迁入农耕。我们村现在居民,便始自那时移民。40年代初中共割据期间,大量引进移民、安置难民、开垦山地,人口开始增长。我们去插队时,延安地区增长到120万人,今延安市已230万人。
可是,知青离开才短短几十年,那里就发生了一个千古未有的变化。再走黄河,再走陕北,我们能看到,面对城镇化的扩张,曾经遍布农户的黄土高原,村人在减少,村廓已萧条,农耕逐渐退去,农村开始解体。去年春天我和
从陕北走出来的摄影家惠怀杰一起,从黄河东去的风陵渡开始,一路北上晋陕峡谷,直抵黄河西来的老牛湾前。黄河两岸,山陕乡村,尽收眼底。我们走进多少窑洞院落,都已窑门挂锁,荒草荆棘。我们走入多少古老村庄,都已废弃败落,幽僻凄清。一路所见,似残军废垒,瘦马空壕。我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么两句话:千村薜荔,万户萧疏。仅仅三十多年,偌大个黄土高原就已非当年。一村一村人去窑空,一座一座古寨荒疏,人文不再,我心悲凉。这不是我今生熟悉的黄土高原了。回到旅馆,关上房门,像个遗老似的,自己号啕大哭!
但我明白,一个在外部经济环境的变化中迅即消逝的文明,本来就是一个衰老的文明、临终的文明了。
摘自《知青,农业文明的亲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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