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荥经练兵地
□李增勇
崇祯年间荥经县令张维斗写过一篇《演武场记》。文章记载,演武场在县城西南面的小坪山上。
小坪山是一个几百亩的台地和毗连的一片山坡,往西是大名鼎鼎的古城坪。顺着南坡往上攀爬半小时左右,可达中峻山离县城最近的一座高峰——尖峰顶。站在山峦顶端,但见五里山、兰家山和尖峰顶三山鼎峙,颇有气势地拱卫着一座小城。荥河自西绵延,经河从南奔涌,在县城官田坝外汇合后,向北奔流,独具有荥经两河的风情。
壹
目光在小坪山旷野来回逡巡,入眼处是村庄、田野、旧水厂、变电站、学校、养老院、烈士陵园。唯一具有年份感的是胡长保纪念馆左前方的一株古树。这是一棵千年古桢楠,树高数丈,荫翳蔽日的树冠庇护着脚下几百平方米的土地。这株桢楠树应该是一座古庙的遗存之物。按张维斗所言:“(演武)场在西门外小坪山岳观之右”,或许又可以判断,演武场就在如今烈士陵园的右侧,占地三十亩左右。而庙的另一侧,明初就建了一座学宫,系官办的学堂,不过张县令上任时,学宫已经迁建到县城东面了。
张维斗很是喜欢这个演武场的环境。把他的话翻译成白话文,大致意思如下:大凡平坦宽阔的场地容易找到,然而这个宽阔场地独处在悬崖峭壁上,十分难得。而且远处的树木与天边相接,水面波光闪耀,风烟散发出紫光,一望无垠,堪称优美的景色。
可惜,县太爷张维斗所处的年代,已经是气数已尽的晚明时代,尽管崇祯皇帝日夜勤政,终究扶不住大厦之将倾。天灾不断,民生凋敝,军备废弛。荥经自古属西南军镇,彼时也是武风颓废、军力式微。张公任上,欲重振武纲,无奈当时县内民兵寥寥,即使拉部分衙役充数,也不过区区百人。这些人箭术粗劣,弯弓射箭常常不能中靶,百步穿杨的射手更是没有。至于队列战阵的规范训练,一众兵丁则是从未有过。学养深厚的县令大人查考史籍,知唐时南诏兵犯成都,攻陷嘉阳,蹂躏黎雅,攻打邛崃,多次经过荥经,如入无人之境。回想南诏军队掠地过境时的凄惨情形,张县令悲叹之余心生警醒,如果上上下下的军队都如此苟且偷安,疏于操练,倘若战争突发,这种微不足道的军备训练能够抵御什么呢?可以说是螳臂当车,一触即溃啊。
张维斗是万历庚子年间(1600年)举人,他到荥经任县令的时间是崇祯二年(1628年)。此公是江苏无锡人士,年少时读书致仕,诗文名噪吴地。也喜军事,习孙吴兵法,尚武穆志,看见演武场上兵丁懈怠疏懒的场面,不禁扶额长叹:况以余谫劣,能毋太息而寒心哉!
贰
张维斗没有预料到,其《演武场记》中所言:“操练止循故事,设有羽书旁午,此区区者谁为御之?”竟然一语成谶了。
清顺治元年(1644年)八月,张献忠陷成都,蜀人遍遭屠戮,荥尤城市荒废,寂无人烟。相传石、黄、王三姓,以避匿深山得免,余则靡有孑遗。史册所载,未有若斯之惨者也……顺治三年(1646年)十二月,张献忠伏诛,余党孙可望、刘文秀等,犹扰四川十余年。
顺治八年(1651年)八月,刘文秀由黎州进陷荥经,张林秀自雅州率兵拒之。相持十余日,战事胶着。林秀日选精骑挑战,文秀坚壁自守,林秀兵马渐疲。忽一日,文秀兵填壕拔栅而起,两军于小坪山激战良久,胜负无分。文秀驱数十象蹂之,林秀兵乍见大兽,人马惊恐,阵脚大乱。主将林秀身中飞枪坠马毙命,余众遂皆奔溃,被敌军斩首千余级。很多士卒慌不择路,从小坪山东南侧悬崖跳入经河,坠亡及溺死无数。另有降者数千人。一场激战下来,张林秀军众生还者十之二三。数千人的性命,就此烟消云散。
此战,知县黄儒被擒,宁死不屈,被斩首于开善寺。这位知县,是张维斗的继任者,生逢乱世,受命于危难之中。主政期间朝代更迭,天恩难至。又逢兵戈四起,时局动荡。要维系运营县邑事务着实艰难。唯有日夜操持,凡事亲力亲为不辞劳碌。案牍劳形之余,常忙里偷闲移步开善寺琴台处,焚香操琴,丝竹弦歌缭绕不绝。百年开善寺,一座老琴台,见证过黄儒的才情艳艳,也目睹了他身首两端的惨象。知县被斩后,荥经县城被乱贼屠掠一空,大火烧了三天才熄灭。张维斗当年亲手主编的荥经首部县志以及很多史卷典册,在这场狰狞战火中灰飞烟灭。乾隆年间县令劳世沅重修县志,仅在一座寺院里的老僧处觅得小半本劫后余生的明志抄本。
这一场兵祸,距离张维斗在小坪山演武场阅兵,仅仅相隔二十来年,也许距他离开荥经,只是几年光景。这个睿智兼得,却生不逢时的张维斗,正史对他没有记载,就连家族后人修撰《江苏无锡张氏宗谱》,对他也是语焉不详。徒留声声喟叹在西蜀荥经的岁月深处。
叁
小坪山演武场,祖辈们又称其为校场坝。荥经县城从古城坪搬迁到现址就存在了。数百年浩荡长风轻轻拂过,马蹄嘚嘚、矢镝鸣空、刀剑铿锵的声音都湮灭在一片鸡声犬吠的烟村里,演武场也被村舍和稻田占据。
乡野村民或市井百姓对刀锋霍霍的烽烟往事淡忘得很快。不过,说起荥经的演武场,老人们最津津乐道的龙门阵,就是“校场坝啃青草”。
旧时的较场坝,除了操练士兵、检阅行伍以外,还可用来举办大型民事活动,比如影响颇大的公审讼事,比如官方举办的文化活动……还有一个功用,作为处决犯人的刑场,小坪山演武场也是行刑之所。在宽敞的场地施刑,声威大,观者众,更易以儆效尤。而受刑者在头颅被砍下的瞬间,因惊惧反应下,嘴巴会猛然张开。等到人头滚落,嘴巴往往会衔住一撮青草。故此,川西一带,常用“较场坝啃青草”来形容砍头之刑。
在老辈们的叙述中,砍头是技术活,得用巧力。砍头用的刀,刀宽刃薄锋锐异常,刀柄裹以红绸。行刑人右手反手持刀,刀背紧贴肘部,左手端一粗瓷碗,碗里是酒。时辰一到,三声炮响(有时不鸣炮,敲锣),刀手仰脖豪饮,把酒碗往脑后一扔。酒呢,三分下肚,三分祭刀,剩下的一口喷到人犯后脖,说时迟那时快,冰冷的刀锋紧贴颈椎窾缝,右肘力压下切,左手辅助横掠,一切一掠之间,大半个颈项就被砍开,鲜血喷射而出,再无生还可能。
小地方的刽子手,并不是专业的职业。有时是官府里的衙役,有时是杀猪屠狗的匠人,甚至有些骟猪匠也善此道,他们用刀纯熟。对一些技艺精湛的刀手来说,周遭三州五县的地方都会请他去行刑,算是高手了。
砍头的场景多发生在秋天,历代以来,除了特殊情况,各级官府都会承袭秋后问斩的习俗。随着晚清的消亡,“校场坝啃青草”成为往事,但此类话题却一直流传下来。
民国年间,随着火器全面普及,一些重型武器也在军队中装备起来。因为离县城稍远,并且坡道崎岖不便于军备运输,小坪山演武场被弃用荒废了。新的校场坝设在了荥经城东,就是后来的东方公园。
小坪山上,演武场原所在,新建校园钟楼的钟声悠扬地划过夜空,边城往事已经淡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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荥经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荥经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