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辉的西康岁月（下）
青年时代的孙明经。
刘文辉统治西康期间,全家合影。
任乃强与罗哲情措。
刘氏庄园老公馆通向刘氏祖居的曲径幽巷。
康定老城雪景。
安仁古镇民国风情街，以民国年间刘氏家族鼎盛时期的建筑居多，号称“川西建筑文化精品”。
□龚静染
赵尔丰之后的川滇边务大臣傅嵩炢认为西康有“守康境，卫四川，援西藏”的意义，守、卫、援，这三个字每一个都分量不轻，而这就是嗷嗷待哺的西康面临的严峻现实。作为一省之长的刘文辉深感责任重大，但他在西康省的成立大会上热情洋溢地表示：“我希望一齐决心，自今日从头做起，领导本省三百万的同胞，集中心力创造出一个新西康！”然而，建设新西康需要经济的后盾，新西康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经济发展问题。
实际上，从1934年刘文辉入主西康以后，他就已经全身心地进入了前期的筹划之中，而对经济的思考也最多。
一
期盼商界人士来西康考察投资
1935年1月22日，刘文辉曾经给一个叫李继先的人写过一封信，投信地址是“上海法租界辣斐德路菜市口路冠华里十三号”，信是由谢复初转交的。谢复初是上海工商界的名流，1918年曾经当过中华武术会会长，这个武术会在当时很有影响力，组织者多为学界和商界的知名人士，1922年9月孙中山避居上海，认为中华武术会“亦为革命基础”，并为筹建中的会所题写了“尚武楼”三字。谢复初后来又担任过华侨实业协进总会会长，在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曾经上书南京政府，提出由华侨捐款备枪，组织华侨救国义勇军，应该说他是一位非常有影响力的爱国人士。李继先的生平不详，我没有查阅到相关的资料，但以其时任上海市参议员的身份而言，他应该是上海政商界的重要人物。
信的全文如下：继先参议鉴：
顷阅致久恒函，各情缕悉。
本军自南移，以还负有巩固边圉、保卫人民、开发富源三大使命，尤于开发富源积极筹划。年来选派农矿地质专门人员驰赴康、定、雅各属实地勘查，因知康属偏产沙金，瞻、理、九、雅、道、炉等县产金面积不下六万余方里，惟以淘采之法未精，遗弃太多。非金属矿产亦复不少，如大渡河流域盛产铜铅，惜均未予开采。宁属则五金俱产，铁锌尤丰。雅属铜、铁、锑、铅并富，亦未开采，内中更宜注意者，康、宁、雅三属赤铁矿床，露头之高大奇伟，全国实鲜比伦，例如荥经春天沟之牛背山及齐家河、鱼通河之铜陵沟，由道赴瞻支路之菜子山，冕宁县之泸沽山，以上五大赤铁矿埋藏之富，直可与吾国湖北大冶、奉天本溪湖诸大赤铁矿相颉顽。
综合本部军，数年派员勘查结果，则四川向称天府者，其地下富源固不在川之内地，而川边康、宁、雅三属，天府宝藏之所也！至康、宁、雅等地，山川固护，足避国际战争之侵毁，诚一天然重工业之区。兹特由航寄来四川矿产勘查纪实一书，以资参考。是书为本军刘委员丹梧良著，其内容侧重事实，力避理论，将来侨胞组织之考察团到康时，尚可随时复勘以证不谬。其他康、宁两属之矿产详细纪载，刘委员正在整理图稿中，一俟编印成册，再行寄沪也！
执事对于旅沪侨胞及外商接洽情形，俱属妥善。所有华侨实业考察团，谢苏诸君商榷各节，均表示赞同，无不各拟照办。若荷早日惠然西来，本部极为企盼，即由执事代表欢迎并致诚意，如能偕行返川尤为周到。至美侨彭君商询之件毫无问题，将来旅康开办一切税捐征取亦当如拟施行，本军戌边有责，尤应力予扶维，俾资发展。其余未尽，拳拳统希代达。此复顺询！
旅祉刘文辉启一月二十二日
二
推进招商引资“川康考察团”入康
这封信是建川博物馆在2011年新增收藏的文物，后来由刘世昭先生将此信翻拍后转给我的。无疑，这是一封刘文辉在西康建设初期非常重要的信。“本军自南移，以还负有巩固边圉、保卫人民、开发富源三大使命，尤于开发富源积极筹划。”正是刘文辉广结善缘，整合各方资源，以图赢得各方支持的时期，这封信正体现了这样的意图。
刘文辉在信中还谈及了他在西康发展经济方面的一些工作计划，特别介绍了西康在自然资源方面的优势，并着重提到了几个前景看好的开发项目。刘文辉还同时给对方寄去了《四川矿产勘查纪实》一书，以便对方详细了解西康的矿产情况，并希望他组织“华侨实业考察团”到西康，并表示“将来旅康开办一切税捐征取亦当如拟施行，本军戌边有责，尤应力予扶维，俾 资 发展。”从信中所谈及的内容中涉及到华侨来看，刘文辉去信给谢复初、李继先是有明显之目的性的，也符合两人的身份。
其实，刘文辉不仅四处联络推进招商引资，也广泛地邀请各方科研机构到西康考察，想让更多的人了解、认识西康，并在国内形成了一种积极的宣传效应。1939年6月，“川康考察团”的40多位学者专家一道抵达雅安，用了近半年时间入康进行科考工作，其中年轻的摄影师孙明经全程记录了这一过程，留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1944年6月，刘文辉在成都金陵大学看了孙明经5年前拍摄的《西康》系列影片，兴奋之至，当即邀请他重返西康。两个月后，孙明经带领人马上路，第二次来到了西康，更为详细地考察了西康地区的地理环境、经济状况、民俗活动和人文景观。时隔70年后，孙明经这两次的摄影成就以《孙明经西康手记》之名得以出版，记录他与西康的那段奇缘。
三
爱情插曲任乃强与罗哲情措
建省之初，刘文辉非常重视全面摸清省情的基础性工作。1935年3月，刘文辉专门找到了对康藏历史地理文化有深入研究的著名学者任乃强先生，请他草拟《川康边政施行计划书》和《条陈经康大计》两份报告，先后送交南京政府，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对西康建省有很大的帮助。任乃强曾经在1930年花了一年时间对康区诸县进行实地勘察，编撰了《西康图经》一书，凡西康的地质、土壤、气候、物产、交通、民族、宗教、城镇等都详加考察分析。由于任乃强的学术建树和社会声望，后来在西康建省委员会成立时，刘文辉力排众议，将任乃强纳入七人委员之中，这也体现了他在当时的用人上更倚重于有真才实学之士。
关于任乃强入康有一个插曲。1929年，他在北京高等农业学堂时的校友胡子昂任川康边防总指挥部边务处长，无意中看到了任乃强写的一个小册子《四川史地》，就想到请他去考察西康。于是他们在西昌作了一个彻夜长谈后，任乃强“一袭长衫，一匹白马，两个随从”就去了西康。从西康归来时，他带回了“五十余本笔记，近千万字的资料以及他亲手绘成的西康各县地图，也带回了一位极富才情的妻子——罗哲情措。”这两段具有文学色彩的文字来自《消失的西康》一书，相信任新建先生又不会同意这样的叙述，因为以当时的情况而言，路途的艰难、语言的隔阂、环境的险恶等种种障碍都没有一丝一毫浪漫可言。1949年，罗哲情措病逝，任乃强曾道出了心中的一个秘密：“余娶此妇，非为色也。当时决心研究边事，欲借此妇力，详知番中风俗语言，及其他一切情况。”
客观讲，任乃强与罗哲情措的结合确实是西康土地上的一个爱情传奇。值得一提的是，对本文有建言的任新建先生正是他们的儿子，他的藏名叫泽旺夺吉，1939年生于康定，正是任乃强在刘文辉政府中做事的那一时期。
西康在刘文辉的治理下，呈现出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开放态势，得到的回报在当时未必马上见效，但却是惠及后人。1939年6月，地质学家汤克成在宁属的攀枝花村第一次发现了铁矿，回去后就写出了《西康省盐边县攀枝花及倒马坎铁矿地质报告》，为后来攀枝花这个大型能源城市的出现埋下了伏笔，应该说也是当时勘测和开发西康的成就之一。
四
治康新理念德化、同化、进化
刘文辉躬耕西康的成效是有目共睹的，最能体现他治理西康理念和措施的是《建设新西康十讲》。赵尔丰认为西康人“畏威而不怀德”，而刘文辉却打算以德服人。他推行三化政策——德化、同化、进化，提出不患边民“不怀德”，而患我之“无德可怀”。
在民生方面，他改革乌拉制度（运输差徭制度），废除滥用苦力，提高乌拉脚价，兴办运输公司，设立“官运乌拉事务所”，此举也对改变西康的交通大有裨益。在教育方面，刘文辉一直主张勤俭为政、倾囊兴教，可以看到宽敞明亮的学校，却看不到像样的政府办公场所。刘文辉在此期间还经办有西康通俗图书馆、文辉图书馆、巴安图书馆、泸定县立图书馆等，还设有体育场、阅报室、平民教育工厂等，让西康的教育有了很大的改观。原刘氏庄园博物馆馆长吴宏远告诉笔者，刘文辉对教育非常看重，不仅从外地引进教师到西康，而且还大力培养本土教师，1948年还到四川大学去跟他们谈合作办学的事情，每年都在保送学生到川大读书，他当时确实是在为西康的未来着想。
在实业方面，刘文辉除了利用当地传统资源大力兴办茶叶公司，加大茶叶贸易外，又先后开办了美明电动公司、启康印刷厂、康裕实业股份公司、盐源盐厂、西昌肥皂厂、巴塘制革厂等，这些企业不仅推动了当地经济的发展，也对西康现代性的输入起到了关键作用。为了配合发展经济，金融业的改变也是新西康的一部分，当时在康定不仅成立了西康银行，还在雅安、西昌、会理、荥经四地设立支行，又前后把中央银行、农业央行、交通银行等国内其他金融机构纷纷引入康区。
偏远边地也呈纷纭之境，西康的经济出现了一种混沌而深刻的躁动。上世纪四十年代前，邢肃芝（洛桑珍珠）在刘文辉经略西康的那段时间中曾由康入藏，他在《雪域求法记》中记录了在康定看到的经济活跃景象：“西康出产的兽皮、鹿茸、麝香、虫草等药材及黄金等等重要土产，均由康定销到外省各地。康定汉族商人中有川帮、滇帮、陕西帮、山西帮等，川帮以经营茶叶为主，陕西帮以山货药材为主要业务，山西帮专做金银汇兑的生意……”
但客观来看，刘文辉治康最大的功绩是改善了与当地藏族人民的关系，而他这是以尊重康藏人民宗教信仰为前提的。当时，刘文辉经常赞助修建寺庙、铸造铜佛、刻印经文外，还给喇嘛做鞋，每年还派人前往拉萨布施，为团结僧俗大众，创造和谐发展环境打下了基础。
虽然刘文辉具有战略眼光，也看到了西康的边防作用以及巩固藏区的重要性，但他面临的社会现实问题依然严峻。任新建先生对我说：“刘文辉最大的功绩是在短短的时间内维护了西康的稳定，发挥了抗战后方基地的作用，也看到了西康经济开发的潜力。但当时康区的社会结构非常复杂，刘文辉不敢轻易触动，只有小心维护人心和局面，而这已属不易。刘文辉虽然在经营西康期间有所建树，但以他当时的综合实力，对西康的建设并没有带来大的改善。”
2018年10月底，刘世昭来到成都。席间，他告诉我，前些年曾到康定去寻访过爷爷留下的遗迹，在河边发现过一截三四十厘米长的水管，是当年康定水力发电厂的遗物。那座工厂曾是西康最早开发的水电资源工程项目，通过这座跑马山下最为宏伟的工厂可以看到刘文辉当年的雄心。但没有想到的是历史再一次发生了大的转折，1955年，西康在建省十六年后被撤销，金沙江以东并入四川省，金沙江以西的昌都地区并入西藏，西康地图再一次重新标注。而那个曾经轰轰烈烈的西康省，就像那截锈迹斑斑的水管，埋在了横断山脉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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