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芬其实在那个年代的大人尤其是母亲几乎都是上顾老
□ 张华芬
其实，在那个年代的大人，尤其是母亲，几乎都是上顾老人、中顾丈夫、下顾儿女，从来没有顾及自己。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奶奶不饿到、不冷到、不伤到、不丢了。
“奶奶，快跑，要不然我们就追不上祥子了。”华华右手牵着奶奶的左手，哄孩子一样催她快走，要追上走在前面的祥子，一起去逛老城区。
奶奶是华华的婆婆，华华不习惯叫“妈”，就常跟着女儿叫奶奶。奶奶七十多岁，患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性痴呆），目前的智力犹如幼儿，但远期记忆却出奇的好。祥子是华华的老公，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是，祥子在奶奶的印象里永远是小时候的样子，奶奶一看不到他，就会长吁短叹：“我的祥娃儿那么小，跑到哪里去了呢？天黑了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们大家出去找找嘛。”
只要有时间，带奶奶出门游逛一阵，成为华华两口子的一种责任。
奶奶常常是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又说又唱，比如刚才华华那句“奶奶，快跑”就让奶奶来了灵感，抓住“快跑”两个字唱起歌来———“多装多拉快跑，把原料送进工厂，把机器送到农庄，我们要和世界赛跑，走向光明幸福大道！”
华华侧头看着一本正经唱着歌的奶奶问：奶奶，你唱的啥子歌哦？
奶奶不回答，她唱歌时就像一匹奔腾的野马停不下来，只有当新的强力刺激覆盖了她的旧思路时，她才会随之进入新的思路和新的兴奋中，又唱起新的内容来。
这不，华华两口子带奶奶进入一家正在喊“重庆雅安皮鞋大削价”的鞋店，奶奶就骂骂咧咧地叨念开来：好个重庆城，山高路不平，穷人要吃饭，饿得团团转！
华华不解，有些不知所措。祥子解释：“大概是因为奶奶年轻时去过重庆亲戚家一次，受了委屈，落下心病。”
原来那些年生活困难，家里来客人，就意味着大家要勒紧裤腰带，所以大多数主人对客人的态度都是不阴不阳、爱理不理，甚至到开饭时间拖着不开饭，任娃儿们叫饿得慌，任客人清口水冒。他们想以这样的方式气走客人。奶奶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哪受得了那样的难堪，她心里头就怄气，留下了委屈记了恨。
“奶奶，你想吃啥子零食不？”华华心想老人年轻时受苦太多，现在条件好了，就让老人饱饱口福吧。
“我吃啥子？我一天饭吃得饱饱嘞还要乱花钱？你们留不住财，败家子！”
华华无语，只得和祥子陪着奶奶一路饱眼福，张望五花八门的物品和色彩斑斓的城市。
“这老太婆烦人！吃过饭后就赶快把剩菜藏起来，生怕哪个偷吃了；天一黑就反锁门，还把鞋柜里的二十双鞋子拿出来摆在门边，说强盗进不来，即使进来了也看家里人多而不敢偷东西；每天要起来查几次房，看见哪个房间有亮光就要去把电关了，害得我们看不到电视，上不了网。”华华和祥子一回到家，大姑子就告起奶奶的状。
“你别跟她见气，她是一辈子节约惯了的人。”祥子急着解释。
“我们小时候是生活困难，但现在生活好了，大家都应该提高生活质量！工资涨了十几倍、钱那么多、人还那么苦，不都是白活了？”大姑依旧气呼呼。
“奶奶年轻时很能干，身体也好，后来在生活困难时期有了我们三个孩子，她作为三班倒的重体力工人，下班回家不得休息就买菜、做饭、管孩子、做家务，上桌子总是给老爷子和孩子们添饭夹菜，自己舍不得吃饱，吃点菜饭喝几大碗开水或菜汤就算一顿。后来身体营养不良、重度贫血，再后来脑萎缩、头昏记忆急剧减退，再后来就患上痴呆……”祥子沉声述说着，语调酸涩，双手一直搂住坐在右边的奶奶的双肩。
“其实，在那个年代的大人，尤其是母亲，几乎都是上顾老人、中顾丈夫、下顾儿女，从来没有顾及自己。奶奶是这样，我的妈妈也是这样，可惜我妈妈没有奶奶这样的福气活到今天。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奶奶不饿到、不冷到、不伤到、不丢了。”华华说。
室内一遍沉寂，大家陪着沉默的奶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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