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攀枝花 □赵良冶
走遍南北东西，唯有金沙江边这座城，以花为名，直呼攀枝花。
这是一座新城。南方丝绸之路，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只有它最新最年轻，充满青春和活力。
这是一座山城。金沙江两岸陡峭的山崖，硬是移山填谷，开挖出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台地。弄弄坪的工业，炳草岗的商场……生产生活井然有序。
这是一座钢城。数十万人，用简陋原始的工具，肩挑背扛，同心协力，奋战在不毛之地，钒钛产业之都巍然屹立。弄弄坪，一块仅两个多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矗立起现代化的钢铁生产基地。
这是一座丰碑。中国奇迹，世界震惊，多少人慕名而至。攀枝花，一个在完全不具备条件的情况下开工而又取得彻底成功的范例，昭示着一个时代的辉煌，凝结着一种永恒的精神。
一
对攀枝花的倾慕由来已久，说来也怪，我与攀枝花竟十分投缘。川内这么多城市，省会成都除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数攀枝花，尽管我居住的雅安与之距离遥远。
不过，以前每次去攀枝花，大约季节不合，从未得见攀枝花绽放枝头。恰逢这一次，机缘巧合，春节刚过，来到攀枝花。
城里城外，满山满河谷，攀枝花盛开，红得灿烂耀眼。有如熊熊火焰，可着劲激情燃烧，呈现一种从未见过的壮观。
与其说是去观赏攀枝花，莫如说是寻觅英雄气概，感悟创业精神。
火红的时代，孕育了这座城。
回望半个世纪前，祖国周遭硝烟弥漫，三线建设紧锣密鼓却又困难重重。那是一个艰苦的年代，缺衣少食，工业基础落后，共和国航程中的惊涛骇浪艰难险阻，远非今天的人们能够想象。
三线建设系国家安危，攀枝花这枚棋子又关乎全局。
这里矿藏品种众多，钒、钛、铁、煤富集，在中国乃至世界都举足轻重；这里水力资源丰富，金沙江、雅砻江极具梯级电站开发条件，能源优势无与伦比；这里深处中国腹地，相比沿海沿边地区，安全系数高。钒钛之都，水电王国，天时地利人和，促使高层下定决心，制定出“两基一线”的工业布局。“两基”，即以攀枝花为中心的钢铁基地，以重庆为中心的常规兵器基地。至于“一线”，即修建成昆铁路，确保攀枝花的通畅。
一时间，排兵布阵，攀枝花主战场，金沙江两岸，如火如荼，争分夺秒，多少人舍生忘死。
那时家居雅安，千里之外，亦感觉大会战尤在身边。
穿城而过的国道108线，将成都和攀枝花紧紧相连，许多工程队突如其来，安营扎寨。为保证生命线的畅通，公路拓宽，桥梁加固，青衣江上的大桥，岗哨一下子荷枪实弹。修桥的再熟悉不过，那是四川省公路局桥梁一处，我的姑爹、一位老八路，和他的队伍，都在那里。两年不到，赫赫有名的金沙江第一桥——渡口吊桥，中国第一座悬索大跨径吊桥——雅砻江大桥，屹立大江两岸。不用说，这都归结于桥梁一处的功劳。
雅安到攀枝花的路程，十四岁那年，姑爹跑工地时，带我走过一趟。沿途都有施工队伍，架桥铺路真是忙。
不过，攀枝花哪来城市和钢厂，满目险山恶水。从江边到山顶，略为平坦处，皆是低矮的茅屋，简陋的工棚，初来者甚至还得露宿荒野。当年豪言，今犹在耳：天当罗帐地当床，澡堂就是金沙江；三块石头支口锅，帐篷搭在山窝窝……
印象深刻的还有，平日里冷清的108线一路上喇叭声不断。来自北京、河南、辽宁的车队，一辆辆解放牌货车，夜以继日，顶着酷暑寒冬，跨过青衣江、大渡河，翻越泥巴山、拖乌山，直趋金沙江畔。
更有成昆铁路工程上马，三十万军民齐上阵，险山恶水摆战场。险峻的横断山脉，地质条件极其恶劣，几百座高山，几百条峡谷，千军万马战犹酣。铁道兵设备陈旧落后，但拼人拼意志拼信仰，硬是挖通一个个隧洞，架起一座座桥梁。周边的老百姓，更是自带口粮，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和一身臭汗，浇铸了千里路基。一切源于毛泽东豪言壮语，气势如虹：成昆铁路建不好，骑着毛驴下西昌，到渡口开会去！
二
金沙江边一平缓处，恰有一古渡，以船摆渡连接两岸，人称大渡口，为方圆百里之最。建市之初，这城该取何名，难煞多少人，最终删繁就简，既有旧称，去掉一个“大”字，就叫渡口罢。
1970年7月1日，攀钢投产，成昆铁路通车。震惊世界的浩大工程，克服工程复杂，环境恶劣，条件简陋等困难，从开工到建成，仅仅六个年头。
攀枝花人南腔北调，口音各异，盖因是座移民城市。这里的建设者来自四面八方，祖国一声号召，走到一起来了。我也差点成为其中一员。当年为工作事，曾投靠二郎山下的天全硫铁矿，结果不知怎么回事，招工名单上漏掉了我。几年后，硫铁矿下马，人员奉调攀枝花。如果不是当时阴差阳错，攀钢火红的车间里，一定有我忙碌的身影。
而我更有许多文艺圈里的朋友，由于雅安京剧团成建制移交攀枝花，他们背井离乡，为这座城市奉献终身，不少人就长眠斯地。
一晃到了1987年，渡口更名攀枝花。至于为何更名，说法多多。既然攀枝花树生命力极强，不屈不挠，更有花开似火，象征这座城红红火火，这里人日子红红火火，何不将攀枝花定做市花，再以花为名，城市亦呼攀枝花，响当当脆生生昭示天下。
更何况，攀枝花又名英雄花，花开自有英雄来。当年举全国之力，数百万英雄会战大西南，建设攀枝花。人如其名，名如其城，英雄花寓意深远，早为1987年的改名埋下伏笔。
由是，攀枝花因钢成城，因花得名，在中国版图上独具一格，个性彰显。
三
火红的攀枝花，映红了这座城。
强烈的阳光，炎热的气候，滋养出攀枝花树，亦称木棉树。这种热带、亚热带生长的落叶大乔木，具有顽强的生命和不甘人后的秉性，往往高出周边树木一头，由是又称英雄树。英雄花之名，想必也由此而来。
攀枝花树形高大伟岸，枝繁叶茂，春夏秋亭亭如盖，为人们遮阳挡风。二月间绿叶未发，已有攀枝花先声夺人，枝头怒放。火红的花朵直指蓝天，一簇簇，一枝枝，一树树……一夜之间，千树万树灿若朝霞，辉映一座城。
攀枝花树周身是宝，用场多多。
树干木质松软，可造船造纸。
花、根、茎、汁液均入药，利湿解毒、清肝明目，治疗诸多病症。
花蕊可食，晾干后收藏。食用前，用温水浸泡，发好备用。偶在街边小饭馆，见厨师将火腿大火爆炒，继而添加辣椒花椒生姜诸样佐料，最后放入花蕊。片刻上桌，一盘花蕊炒火腿，口中品来，麻辣香脆，果真风味独到。
又何止攀枝花，凤凰花、一品红们，无不红得娇艳。终年绿树浓荫，四季花红不断，撩拨着文人们的情怀。当地诗人以花入题，囊括本土花卉，笔底波澜胸中华章，可说激情万丈豪情尽展。
四
火红的钢水，点亮了这座城。
站立海拔一千六百米的高度，登临观景台，俯瞰攀枝花夜景。
观景台视野开阔，远眺市区，万家灯火参差错落，好座不夜城。不过，若与大都市相比，只算小家碧玉。
唯有金沙江对岸，弄弄坪炉火熊熊，钢水奔流，钢花飞溅，红透半边天。其势如金龙起舞，火凤展翅，直冲云霄，观者个个回肠荡气心灵震撼。天下夜景，论气势壮阔，论奔放豪迈，敢问谁能与其争锋！
为这豪迈壮观大气磅礴，几代人奉献青春年华，抛洒满腔热血。
火红的事业，铸就了攀枝花精神。
什么是攀枝花精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我眼里，攀枝花精神是一种气势，无私奉献自强不息，翻江倒海壮志凌云；是一种自信，团结拼搏一往无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是一种意志，从无到有艰苦创业，绝不被困难所折服……
此刻的攀枝花似花非花，似城非城。她升华为一种象征，一种意志，一种力量，一种精神。
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时至今日，我们恰恰缺失的就是精神。尤其是历史进入二十一世纪，环顾今日之中国，最缺什么？答案最多的总是：人才。我独认为：精神！
华丽的辞藻，美妙的文字，堆砌不出城市精神。须知，精神是一种理想，一种气概。它注定产生于伟大的事业中，无不具有最广泛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得到社会各个层面的深刻认同并为之拼搏奋斗乃至抛头颅洒热血。
攀枝花精神，绝非玩玩文字游戏，拍拍脑子，动动笔头转悠出来的。它汇聚一个时代的风范，几代人的理想，无数人的奉献与牺牲，已化入至高之境界。
时代不同，今非昔比。但我依旧固执地认为：一个人，一个城市，一个民族，乃至一个国家，还是要有那么一点精神的。失去精神的支撑，人生空虚，城市迷茫，民族浮躁，国家一盘散沙。
火红的攀枝花，让我悟出一句话：精神不是万能的，但离了精神万万不能。
唯愿攀枝花，花开年年，一年红似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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