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被盯上了”“口号”书记徐孟加的雅安七年
11月17日徐孟加被免职，当晚8点到9点，雅安西康码头上响起了烟花和鞭炮声，市内协和广场、政务中心也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声音。
“没想到他会在经济上出问题。”徐孟加一位前同事说。徐2005年到雅安，当时逢年过节，他连副市长送的茶叶、挂面一类的普通人情，都不会收。
雅安干部中流传的一句话：谁要想政治上有进步，那就多去跟书记打打球。
靴子终于落地了。
2013年12月3日晚7时，四川省纪委正式对外宣布，经四川省委批准，省纪委决定对雅安市委原书记徐孟加涉嫌严重违纪问题立案检查。约半月前的11月17日，四川省雅安市召开领导干部大会，免去徐孟加中共雅安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当时对他的称谓仍是“同志”，但去向是“另行安排”而非“另有任用”。
外界对徐孟加的印象，多停留在芦山地震时。徐因为在直播时套话连篇被央视主播直接打断而被人周知。他的去职，也被媒体称为芦山地震后的官场余震。然而，对雅安人来说，这场余震来得太晚了。
徐孟加在雅安创造了两项纪录，自2000年雅安撤地建市以来，他是第一个被违纪调查的主政者，同时也是任职时间最长的市委书记。在许多雅安人眼里，徐孟加主政的这7年，对雅安来说意味着发展的停滞，民怨的积累和官场生态的恶化。雅安回报徐的，则是他下台时的鞭炮和焰火。
江边响起了鞭炮声
11月17日的晚上，雅安市民李丽和朋友在一家汤锅店吃饭，听到隔壁桌兴高采烈地提到了徐孟加。凑过去一打听，那人说，“一会儿去西康码头，你一看就知道了。”
雅安依山傍水，青衣江和周公河流经市区，西康码头则是汇流处。这里平时是老百姓休闲聚集之地，逢年过节时是燃放烟花爆竹的指定场所。
李丽来到西康码头，看到空坝里停着五六辆轿车，装载着烟花的后备厢敞开着。“全是过年才能在市场上买到的那种。”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辆面包车，五六个人来回从上面搬烟花，为首的中年男子拉出了一道横幅，红底黄字写着“送瘟神”。他告诉李丽，自己这次买了1万元的烟花。
他不是唯一的庆贺者。当晚从8点到9点，陆续有其他人来到西康码头放烟花和鞭炮。市区内协和广场、政务中心也传来了烟花爆竹的声音。
围观者开始数落起徐孟加，那些怨言李丽也很熟悉。“就是抱怨雅安发展得慢，路老是修不好。”还有人说，徐孟加好提口号，今年年初就在提“危中求进”，这下真的是“进”去了。
然而严格讲，此时徐孟加是否进去了还是未知数。白天雅安市召开的领导干部大会上，只提到了免去徐孟加中共雅安市委书记、常委、委员职务，并没有提到他的去处。
让人们感到异常的是徐孟加没有出现在会场。“如果是正常工作调动，徐孟加不会不出席。”一位参加大会的雅安官员说。事实上任免消息相当突然，11月13日徐孟加还带队去了广东和江苏招商，没有任何征兆。
当天出席会议的领导级别也很高，省委副书记、省长魏宏，省委常委、组织部长范锐平到会。对于市一级的干部任免，这种情况相当少见。同样罕见的是，会上并没有对徐孟加的工作作出评价，而领导班子团结则成为着重强调的一件事。
干部大会后，徐孟加已被省纪委带走的说法不胫而走。一度有其他市委领导被带走的消息流传，雅安官场氛围极为压抑。
雅安当地记者姜龙回忆，11月19日是雅安第六届熊猫电影周的开幕式，当时很多官员出席，但他注意到平常能开两句玩笑的官员，现在见面招呼都不打了，官员之间也很少交谈。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多位官员，多数婉拒了采访。前述官员透露，新任领导班子要求对前任领导“不评价，不讨论”。
用技侦手段
查处举报人
南方周末记者从多个消息源了解到，徐孟加被省纪委调查的主要原因是在雅安市名山区房地产开发上涉及经济问题，同时还有其他违纪行为。而将他牵连出来的，则有多条线索。
此前的网络举报中，就已把徐所涉经济问题明确指向了雅安市名山区的一处房地产开发项目。该项目位于名山区中心地段，距离区政府仅两百米之遥，二期楼盘已经开始销售。举报称，这一地段价格在80万至100万元每亩，然而该项目以40万元每亩拍出，徐孟加及其亲属牵涉其中。
根据公开资料，该项目面积9.65373公顷，成交价格6350万元，即约43.8万每亩。南方周末记者前往所涉公司，工作人员称领导不在，不方便接受采访。
2013年9月，雅安市荥经县委书记蔡中被四川省纪委立案调查，徐孟加被认为受到了此案牵连。在雅安官场，一个公开的秘密是，蔡中是徐的老部下，得到了徐孟加的提携。根据公开履历，蔡中在1990年7月至2002年9月期间，在四川省水产局任职，徐孟加曾在1997年1月至2000年12月担任四川省水产局局长。
蔡中违纪的主要事由是违规购置了10套别墅用于政府部门办公。雅安接近徐孟加的人士李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蔡中在荥经县任职后，几乎没有在原政府大楼办过公——有人向蔡说，荥经县政府大楼的风水不好，会妨碍他升迁。于是蔡中先是租下别墅办公，后在2012年7月以每套360万元购买了10套别墅，最终事发。
“蔡中出事前，徐孟加早就被盯上了。”李文说，针对徐孟加的举报不是一两天的事。
芦山地震时，徐孟加因被央视主播打断引发关注，随即就有网络举报指其“钱多、房多、女人多”，一时间“徐三多”之名在雅安街知巷闻。对此，徐孟加采用了和国家能源局原局长刘铁男相同的应对方式——4月29日，雅安市政府新闻办公室出面替徐孟加辟谣，称信息为无中生有、捏造事实。
“不仅如此，徐更恶劣的是，用技侦手段查出了发帖人。”李文说。市政府新闻办在辟谣的同时称，已给予两名党员干部严重警告处分和党内警告处分。
被处分的两名干部，分别是市商务局局长李景峰和副局长冯雅平，李景峰今年5月被解除了职务，同时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冯雅平更涉及贪污受贿被惩处。
目前，李景峰仍在市商务局上班。在商务局一间狭小的办公室里，李景峰每天坐班，没有任何实职。整个雅安官场都知道，他举报了徐孟加。南方周末记者多次联系李景峰，他以“现在不方便讲”为由拒绝了采访。
“这一事件让当地干部至今有所顾忌。”李文说。
“没想到他会
在经济上出问题”
“原来也没想到他会在经济上出问题。”熟悉徐孟加的官员何谓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徐孟加是2005到雅安工作的，当时逢年过节连副市长送的茶叶、挂面一类的普通人情，他都不会收。
2006年成为市委书记主政雅安之初，徐孟加要求下属将雅安书记信箱和市长信箱落实为每信必回。此后，徐孟加最乐意向媒体提到的就是他的“书记信箱”，称一年下来处理信件达一万封。
何谓对徐孟加的评价是，“他说不上什么工作能力。”她回忆，主政之初，徐孟加给人的印象是喜欢提大口号。
比如，他提出要将雅安的中竹纸业建成“世界一流”的企业，这个口号一提出就让班子成员很茫然。中竹纸业由雅安纸浆厂改制而来，本身效益不高，对环境污染还很严重，属于落后产能，是政府急于甩掉的包袱。“建设世界一流就是不着边际的话。”
而徐孟加提出的具体措施更让人无语，他决定动员全市农民栽竹子，为纸厂提供原料。这在领导班子中引起了激烈反对。“当时很多人都说，原料组织应该是企业自己的事，政府插手属于越权。”何谓说，但在徐孟加的力推下，这项政策还是得到实施。
如今，雅安周边的竹子因为过剩已找不到销路，而中竹纸业后来又被印尼金光集团收购，不仅“走向世界”的梦没有实现，而且并购中下岗工人的问题至今得不到解决。
徐孟加还提出，要把蒙顶山建成“世界茶文化圣山”，将雅安称为“熊猫首都”，还要求在雅安打造欧陆风格的风情小镇，“在雅安游遍欧洲”。让官员们无所适从的是，这些口号往往没有具体的思路。碰到有人多问，徐孟加则会以“现在还不能说”、“这个你不要多问”之类的话回应。
在普通市民那里，徐孟加通过书记信箱树立起来的好形象，很快就被城建工程消弭了。2006年，徐孟加刚上任市委书记不久，就推动打通城区苍坪山隧道工程。这项工程一开始就遭遇了塌方，引起周边居民极大不满。这条224米长的隧道，到今年2月7日才正式竣工。
另一项徐孟加力推的工程是西蜀天梯。原来，在雅安金凤山间有一条曲折优美的山路连接了山脚和山顶的寺庙，徐的工程则是，如乐高积木般在山的表面，搭出一道879级的水泥阶梯。
“看了没有一个不说丑。”何谓说，甚至于民间有传说这是笃信风水的徐孟加，听从风水先生为自己建造的青云梯，意为平步青云。
“你应该辞职了！”
徐孟加并没有平步青云，及至他被免职，他在雅安市委书记任上原地踏步了七年。同样原地踏步的还有雅安这座城市。
2006年，徐孟加刚担任市委书记时，雅安全市GDP为148.91亿元，在四川21个市州中排名倒数第四。及至2012年，雅安全市GDP达到398.05亿元，仍是倒数第四。这七年间，雅安还一度下滑到倒数第三。
对于经济发展，徐孟加有自己的解释。他屡屡向媒体阐述自己的“两山理念”，即：宁要青山，不要金山。但在徐的现实施政，很多举措却与他的这一“绿色施政观”口号背道而驰。
这些年，除了前述的造纸企业，雅安还引入了同样高污染的多晶硅产业，而小水电在雅安也已是过度开发。虽然今日雅安对外还有着“雨城”、“生态气候城市”的称号，但生长于斯的雅安人感觉，环境生态已不如从前。如今在雅安街头问及徐孟加的政绩，普通市民大多认为他没有做什么事。
何谓说，徐的气量太过狭窄。在他到雅安任职之初，由于工作能力与班子成员有差距，想法屡遭反对，于是徐急于立威。2005年四川开展严查领导干部陷入“非法利益格局”，徐孟加抓住这个机会，令雅安一批干部陷入牢狱之灾。
“比较典型的是雅安电力。”李文说，雅安电力（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原董事长刘德刚以贪污受贿罪被判无期，该案在雅安震动颇大。此前，雅电是雅安企业改制的榜样，雅安多半干部被劝参与了股改，此时徐要求干部全部退出。“这个决定太草率了，不顾历史，也损害了政府的公信力。”何谓说，讽刺的是，之前雅安电力公司是雅安利税大户，此后一蹶不振，在被国电并购后还出现了亏损。
之后，雅安官场开始分化。徐排挤那些敢于提反对意见的人，同时拉拢逢迎他的人，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这个小圈子的人爱好体育运动，他们喜欢找人陪练，而且总是赢未见输，被老百姓称为打“皇帝球”。雅安干部中流传的一句话：谁要想政治上有进步，那就多去跟书记打打球。
对官员们来说，尤其难受的是意见与徐孟加相左时。2006年雅安兴起小水电热，时任荥经县委书记以筑坝将会影响县城防洪能力为由，否决了一个水电站项目。他在陈述防洪理由时，徐说：“你县委书记还管这些具体的事？”徐的这种行事风格一直保持到了后来。媒体报道，芦山地震发生后，有官员质疑赈灾款的分配问题，徐孟加当面训斥：“你应该辞职了！”
这样的官场生态，终致徐孟加与原领导班子成员日渐失和。“最初那届班子，从市长到常委几乎都走了，走的时候从来没有过欢送会。”何谓说，雅安有能力和品格的官员都对徐孟加不满，在他治下几乎毫无建树，整整一批干部被耽误了。
在四川官场，雅安素有“能出官，出能官”之名，雅安也因此被戏称为四川的“官窝子”，而雅安落后面貌长期未能改变，也被部分归为这些“能官”都没能长期主政。然而吊诡的是，在此主政7年之久的徐孟加却并非雅安人眼中的“能官”。
“我们官员的上升通道和退出机制是不对等的。”何谓说，优秀官员的升迁之路很顺利，但要不称职的官员退出却不容易。念及七年前那个连茶叶也不收的徐孟加，何谓会想，如果那时他就能离开雅安，或者他的命运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应受访者要求，李丽、李文、姜龙、何谓为化名）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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