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副刊 光荣的和遗憾的 刘炜评

华商报 2021-01-27 04:34 大字

>>刘炜评专栏

刘炜评,本名刘卫平,字允之,号半通斋,常用笔名刘炜评、允之等。1964年10月出生,陕西商州人。1985年7月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留校工作至今。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及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兼事文学创作,主笔旧体诗、散文。出版《半通斋散文选》《半通斋诗选》《铁马冰河》《年华暗换在西京》《京兆集》等学术著作、文学作品十多种。曾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陕西省优秀教学成果奖、陕西省文艺批评最佳评论奖、柳青文学奖、“长安诗人”等奖项或荣誉。

古老城市的魅力,一般都和博物馆业的兴盛发达有不小关系,西安当然也不例外。一个好博物馆就是一个巨大的文化“气场”,不仅叫人流连忘返,更叫人心摄气屏、定静思游。我父亲当年上大学,读的是历史学专业,受父亲影响,我从年轻时,就对各类博物馆心怀向往。客居西安多年,也许算不得这座古城的守望者,却与它拥有的众多博物馆情缘皿浅。忙中偷闲走走大小名馆,在我是足不远涉而心可退游的精神旅行。不过细论起来,尽管半坡、碑林、秦俑、法门寺、乾陵等文物胜处各具风采韵致,但只有陕西历史博物馆才称得上本地的历史文化“超市”,它浓缩的历史内涵、展现的恢弘气度以及提供给现代人的思考空间之大,在陕西诸馆中是独一无二的。我每回走出陕博馆门,都许久不能使思绪从历史的熹光晦雨中淡出。身边有这么一个设施先进、藏量丰硕的博物馆,实在是陕西人的大福分。

但也有遗憾。从1991年6月新馆开放算起,我已去过陕博四次。去的次数多了,就不仅关注文物,还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参观者,一如张岱说他七月半游西湖,既看月,更看诸类看月之人。我发现,外国人看馆比中国人认真,外地人看馆又较本地人认真。最让人不忍看的是,一本地游客,一边嚼着口香塘,一边大声招朋唤友,放肆地指点文物说三道四,不仅俗不可耐,而且时出唐突西施之论,委实让人为之难堪。陕博是热闹的去处,却也是高雅的堂所,要求每位游客都具有雅人深致、哲人情怀未免过分,但我总觉得,整日迎对着不少赶庙会似的乡党,听他们胡侃历史,戏说文明,惹得外埠人不时侧目,那些静卧于橱窗里的文物,一定会别有一番寂寞滋味在心头的。

再往深处想,问题更严重些。陕西固然是文物大省,博物馆的数量、规模和品位在全国举足轻重,但陕西人的博物馆情结并不怎么强烈。我在大学里工作数载,没见几个左邻右舍利用节假日带孩子去博物馆走动几回。外县的亲朋好友到西安来,差不多都喜欢到商场、酒店和公园里,若要带他们上博物馆,便常被婉谢:“不去了吧,花那钱做啥?电视里都见过的。”勉强带去了,他们也总显得心不在焉。陕博新馆已开放三十年,去过那里的秦人究竟有多少?去过的秦人中,真正用心参观过的又有几个?相形之下,一些外地友人游览博物馆的认真劲儿让我感动。1996年西安召开国际唐代文学学术会期间,几位来自台湾和上海的老师不仅在参观陕博之前托我借来相关材料阅读,而且在参观过程中不时掏出笔记本做记录,而他们提的很多问题,让解说员都感慨:“今天总算过了一回解说瘾。”

拥有一流的馆舍和展品,自是陕博的光荣;未能拥有大量一流的游客,却是陕博的遗憾。热闹,未必就是真正的繁荣;红火的场面背后,也许潜藏着另种寂寞。文物代表的文化属于过去,文物和观众之间的精神沟通所升华的时代意识,才是博物馆业发展壮大的意义所在。我希望今后的陕博不仅能在完善馆藏、提高管理水平方面更臻佳境,也能在培养一流观众方面大有作为。

海伦·凯勒曾有过精彩之语:“假如人生只有三天光阴,我将用一天参观博物馆。”我以为这说法的真谛是,只有亲历博物馆,真切面对物化了的历史,你才能真正明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什么意思,从而知道自己的“后两天”该怎样度过。这感悟,从任何花哨的书籍或好看的电视节目里都不容易直接获得。聪明的现代人,是不该昧于此理的。

远去的物事系列散文

褡裢的灭失

安黎

>>安黎专栏

安黎,原籍陕西耀州,现居西安,为《美文》杂志副主编。在国内外百余家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累计六百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以及散文集《我是麻子村村民》《丑陋的牙齿》《耳旁的风》等十余部书籍。曾获柳青文学奖、西部文学奖、黄河文学奖、西安文学奖等。诸多作品或被编入语文辅导教材,或被报刊杂志等转载。

提起褡裢,年长者很熟悉,年轻者很陌生,足见褡裢的灭失,已非一日两日。事实的真相是,褡裢的寿命长达千余年,而它遭到遗弃,不过一二十个春秋。

褡裢为何?简单地说,就是两个大布袋的组合体。相对较大的两个布袋,用一块结实的系带予以连缀,就是一个浑然一体的褡裢。褡裢皮粗肉糙,由厚墩墩的特制粗布缝制而成,刺棱蹭不破,尖角难戳穿。褡裢是农耕时期中国人极其重要的载物工具,其用途体现于多个方面:上街采购日用品要用它,长途贩运离不开它。

很多人一提起古代的商人,就满脑子云雾缭绕的幻景,似乎这些被白居易斥之为“重利轻别离”的谋利之徒,走南闯北,吃香喝辣,动辄卷入艳遇弄出绯闻,日子过得既风光无限又蜜甜无比。但真实的情况,也许并非这么美妙。所谓的商人,不过是一些迫不得已的出外谋生者,他们只是利用同一种物品在不同地域的差价赚取一些辛苦费而已。

商人们把南方的织造品北运,或把东方的土特产西送,在出发前,都要做一番精心的准备:一是给将要陪伴自己出征的骡子或毛驴实行特供,多加优质饲料,以使其吃得膘肥腰圆,唯有如此,它们才能承受负重远行之累,并避免于中途病倒;二是要准备干粮,比如烙饼、咸菜等。烙饼烙成一沓,烤得硬若干柴,以防止其腐烂发霉;三是挑选一个褡裢。褡裢要宽大,要皮实,既能多装货,又不被货物撑得撕裂。这样的商人在民间被称作脚夫。脚夫,以跑路为业者也。脚夫的每一回远足,都是一次冒险之旅,除了腿困脚肿、口干舌燥、寂寞孤独外,还要面临各种挑战。路况很差,尤其是大山深处用铁锹刨挖的路径,崎岖狭窄,凹凸不平,遇到下雨和落雪,脚下打滑,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跌落悬崖。山林是野兽的地盘,虎狼出没,野猪成群,如果没有一套有效吓阻和自卫的办法,估计连尸骨都难以保全。除过这些,还要提防土匪的拦路打劫。

即使路途风平浪静,但依赖双脚翻山越岭的漫漫孤旅,仍然令人刻骨铭心。赶着一头骡子或牵着一头毛驴,孤寂地行走,太阳暴晒着,雨水浇淋着。饿了掏出饼子啃几下,渴了掬起流水饮几口,实在觉得太过憋闷和乏味,意欲倾诉和发泄,就或把骡子、毛驴当作能听懂人话的伙伴,冲着它们絮叨一番或咆哮一顿,或把旷野当舞台,纵情吼唱带有色情意味的酸曲——真见了女人恐怕拘谨得连手都无处摆放。实在走不动了,就在客栈休整。进了客栈,吃一碗热饭,饮几盅小酒,泡一泡脚,伸展伸展懒腰,还不忘与风骚的驻店女调情。

褡裢装着货物,搭在骡子和毛驴的背上。骡子和毛驴驮着货物,过于疲累了,就耍赖不前,或嚎叫两声,但褡裢,却一路沉默并不离不弃。

是玫瑰就应该芳馨 而不是什么铿锵

许石林

>>许石林专栏

许石林,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杂文学会会长、深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中华吟诵学会理事、中国古琴学会专业委员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客座教授。曾获首届鲁迅文学奖杂文奖。主要作品:《损品新三国》《尚食志》《文字是药做的》《桃花扇底看前朝》《清风明月旧襟怀》《每个人的故乡都是宇宙中心》等。

京剧老生谭派,传到第七代谭正岩,人昵称谭七。

“直骂得小豪杰脸上发烧”——谭七最近演出《翠屏山》,我看到视频了,石秀遭遇丫环莺儿刁难辱骂,气得要离开杨家。不料很快,他就遇到危机了,危机处理失败。

故事梗概:谭七的舞台表现,一直饱受争议,即许多戏迷对他的表现不太满意。日前其所在北京京剧院原本贴出谭七主演的一出戏,以谭七身体原因又公告更改主演。这引起了许多人的猜测、议论,不免有刺耳的言语。谭七的母亲,著名京剧演员阎桂祥和谭七先后发帖回怼,言语也很不客气。

许多了解谭门家风的人对此非常担忧——谭元寿先生治家谨严,谭家父慈子孝、夫妇恩爱、子弟和睦,是出了名的。我还写过一篇小文,称赞谭家依礼拜年。这回谭家母子在气头上,言语激烈,惹了麻烦了。

戏曲艺人,凡是能称为角儿的,无不是极其聪明之人,深谙人情世故,懂得给自家经营好人缘,所谓人缘就是饭缘。因此角儿对待戏迷票友,当如《吉祥经》所言:“勿近愚痴人,应与智者交,尊敬有德者,是为最吉祥!恭敬与谦让,知足并感恩,及时闻教法,是为最吉祥!”

戏迷票友多感性易动之人,他们乘兴而来,必然性情脾气居前,而理智宽和其次。审美唯求卓尔不群,耻与众同庸,一旦发生争执,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说起来没多大事,而反目成仇者比比皆是。这是戏迷票友中的独特现象。

作为角儿,当深谙其性,恰当处理与戏迷粉丝的关系分寸。观众是艺人之衣食,故须珍惜培养,不能轻易得罪;而戏迷追粉名角,犹如嗜色上瘾,变本加厉,不厌深重,以至于往往侵入偶像生活,压迫无尽。

《吉祥经》又云:“八风不动心,无忧无污染,宁静无烦恼,是为最吉祥!”

何谓八风?即称、讥、毁、誉、利、衰、苦、乐八种后果。称、誉、利、乐固应享之;即便不能做到遭遇讥、毁、衰、苦不动声色,也应努力培养一种功夫:沉默。遇到冲突,不急于解决,忍耐三分再说,事缓则圆,宽转弯,勿触棱。

谭七血气方刚,负气怒怼,其母又护犊心切,后果恐不堪设想:一、就戏迷票友的习性而言,那些讥你唱得不好的,今后会反反复复证明你就是唱得不好,直到把狂欢似的给你挑毛病当成变异后的另一种消遣。二、在这次事件中那些挺你的人,只会扩大你的目标,让对方瞄准的几率准头更方便容易。所以,这些人即便是为你说话,也应该缓缓再说;三、现在的戏迷票友很难伺候,从前的观众戏迷票友,基本上是单向仰仗角儿的艺术的;现在的很多戏迷要用自己的标准给角儿压力,让角儿按照他们的标准表现,就像现在的许多年轻人辞职一样洒脱:“你为什么辞职?”“嗨!老板不听我话!”

还有人说高明的角儿应该学会宠粉云云,其实,粉丝很多事儿,宠粉更应谨慎,你宠不完所有的粉,却可以轻易得罪所有人。为什么?比如,你宠甲粉,而乙妒之,于是,为打击甲,乙则挑你毛病以彰甲之丑谬,最后作为角儿反被粉丝误了。角儿们之间许多恩怨,便结构于粉丝争风吃醋之间。

人生实难,难免遭遇危机,多数情况下,应忍辱圆和应对,是玫瑰就应该芳馨,而不是什么铿锵。

通往远方的小路

范墩子

>>范墩子专栏

范墩子,1992年生于陕西永寿。毕业于沈阳理工大学材料系,入选陕西省文化厅“文学创作百人计划”,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已出版短篇小说集《我从未见过麻雀》《虎面》等多部。曾获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第十六届滇池文学奖等。

少年时代,我常常跟着牧羊人在沟里放羊,顺着窄窄的小路,走到哪里是哪里。羊群停下,我们也就停下。羊抬头朝着西边的太阳咩咩叫的时候,牧羊人也开始哼唱那熟悉的忧伤歌曲。我们很少说话,因为在那样的场景里,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该说的话,羊和无垠的野草都说尽了,我和牧羊人只需坐在草丛间去听就足够了。

朝对岸的原野望去,密匝匝的灌木丛间,小路蜿蜒曲折,渐渐消失在落日的尽头,那条小路确实是不可思议的,有时在悬崖边上,有时在长满荆棘的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被暴雨冲断了,但路依然在。这个时候,我忍不住打破沉默,问牧羊人,这些小路通往哪里?牧羊人吃了一口烟,接着用无比沧桑的声调对我说,通往远方,通往另一个世界。

牧羊人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了野风中,但他的话却久久地在我的脑海里回响。那时候,我以为我们村庄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牧羊人却说小路通往另一个世界。牧羊人的话,成了萦绕在我少年时代里的一个美丽的梦。那条不起眼的寂寞小路,和牧羊人的回答,开启了我所有美妙的幻想。我渴望从这条小路走出去,到远方的那个世界去。

远方究竟有多远?我再次问牧羊人,这时,只见牧羊人站起身来,面朝蓝天,高声唱起酸溜溜的情歌来。之后,他转过身对我说,别看这条小路曲曲折折,并不起眼,但你一生都无法走出这条小路的。好多年间,我都在试图理解牧羊人话语的深层含义,但直到今天,我才得以明白。人无论走到哪里,心灵总会顺着山间小路回到故乡。

我曾想过永远离开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以忘却童年的那些忧伤记忆,填报大学志愿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千里之外的沈阳。可每当自己感到迷茫失落的时候,浮现在脑海里的竟都是关于故乡的记忆,少年时代的记忆,牧羊人的记忆。于是,参加工作的这些年里,我会经常顺着那条窄窄的小路回到故乡,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

故乡既给了我生活上的力量,也让我找到了写作上的方向和自我的坐标。每当我回到故乡,站在荒凉的沟边,望着沟对岸那条熟悉的小路,就会想起早年间牧羊人对我说过的话。这时,我恍然大悟,很多困惑也迎刃而解。我由衷地感激故乡的那条小路,我会继续依着小路的方向发现更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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