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明月夜 王芳闻
曲江池东路人行道上茉莉花金黄的米粒，像翡翠上的稠密珍珠，灿然地吸引着树下的行人。我每次经过这里，总要仰起头来，出神一会儿。那幽幽的香气沁人心脾，走出老远了，香气还仿佛沾在衣裤上，握在手中，带回了家，带到了是夜的梦里。
其实，先生书房窗外的唐城墙遗址公园绿油油的草坪里，还站着八株茂盛的银桂呢。每到八月，积攒了一冬春的香就一齐吐出来，飘过公园，悄然钻入室内，临案而落，仿佛一缕花魂，婵娟添香，平添了许多神秘和情趣。先生落在宣纸上的笔墨，也飘逸秀媚了许多。静悄悄地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我，只是默默欣赏，那清瘦的侧影，鬓角悄然爬上的白发，还有挥毫泼墨的洒脱。我并不想打破这份静谧和美好，只想静静地冥想。
这样静观的时刻很多。自从先生退休后，我们结束了匆匆忙忙的两地生活，在曲江池畔北岸这块龙脉上，有了这处云水别居，有了朝向公园的这处宽敞的书房。贾平凹老师为我们题写了“云水居”匾，这书房就有了淡淡的清雅和诗意。先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书房度过的，写字、看书、听音乐、听股票讲座、看电视……而我大部分时间是在朝南的书房里读书、冥想、发呆、写诗，和十多柜子的书为伴。日子是忙碌的，也是有闲有情有调的。
书房临公园一面全是落地式玻璃，公园四季景观一览无余。这里距唐朝仿佛很近，东面能望见唐城墙新开的门，跨进巍峨轩昂的城门，仿佛就进入了唐朝。许多铜质唐仕女和官吏雅士，鱼贯打马而入，人的心也跟着走入了那个峨冠博带、霓裳飘逸、银马少年、意气风发的时代。
窗外的花儿，一年四季里献着殷勤。早春二月，草坪上还是灰黄干衰一片，几株腊梅却在七号馆茶歇墙角边，眨巴着一星星金眸，迎迓春天。
仿佛合唱似的，金地小区里的腊梅一夜间在东风里深情地笑了，园里园外的清香，吸引着我和先生掷下笔，抓起相机，牵着手从小区后门出去，跑进了公园，在腊梅下留下一帧帧《梅花三弄》。偶尔遇上早春的雪，我穿着红斗篷，提着花篮，在雪地上印下一串串足印。在曲池九曲栈桥留下一个远去的红影，仿佛走出了红尘，尔后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合掌冥想，让灵魂出窍……这一瞬间，先生也给我们的生命摄下了永恒。
刚迈进三月的门槛，公园的红叶李，热情奔放地吐着霞彩，把青砖小道渲染成了一条花径。四月的樱花争先恐后，曲江池畔到处飞起一蓬蓬红云，坐在花树下闲读几页《海子全集》，就有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喜悦。
这样的赋闲生活，蛮好的，心满意足，不敢再奢望什么。奔波了一生，从那个山穷水远的永寿小石村的破窑里，一路挣扎逃离，奔向西安求学，而后转战四方谋事，不知不觉中过了花甲之年，鬓上飞霜，又奔七十古来稀而去。就像这窗外的四季，在每个生命季里，也都拼尽力气绽放热情，奉献真诚。烂漫过，也美好过。回忆起来，平凡而朴实，自然而安心，不曾欠季节什么，也不曾辜负父母之期望和亲友之情谊，更不枉生命奔波之旅程。
故乡麦田的百棵大柿树，都活过一百岁了，那是爷爷的爷爷栽下的，如今在麦田里站成一道苍老而蓬勃的风景。夏季，缀满枝头的小金花，虽无月桂的幽香，但也如满天的繁星，遥遥地和天上的一轮银月唱和着，在秋季挑着盏盏小灯笼，仿佛要赶去广寒宫赴中秋团圆节。
每年回故乡祭祖，我和先生都要在老树下徜徉留恋，抱着粗大的树身，仿佛抱着爷爷；拽着树枝，仿佛牵着爷爷的手。树叶飒飒，听见爷爷说，他们在月亮里等着我们，总有一天会谋面的。八百里红尘之外，想念亲人时，总要抬头仰望青霄那轮明月，影影绰绰的月桂树下，仿佛有亲人的身影。
今宵牵手明月夜，红尘的风景还未看尽，还有人生最后的梦想，想用汉字给儿孙留下最后的念想。文字是灵魂的翅膀，它会在未来的时空里，和子孙亲近与交流，在暗夜里为子孙举起一盏红红的小柿灯，照亮亲人们前行的路。（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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