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父亲洗脚■文/李建华
漫画/张永文
父亲瘫痪在床已有一年多了，每晚临睡前我都要替他洗脚。
父亲的双脚已经萎缩变形了，苍白得如同贝母，摸上去硬邦邦地，粗糙麻木。我把它握在掌中，逐寸地搓洗、按摩。父亲似乎很惬意，睁着浑浊无力的眼睛问我：“我今年多大啦？”这话他已经问过无数遍了，我仍耐心地告诉他：“八十三啦！”父亲大悟似的半张着嘴，说：“哦，我都八十三啦？时间过得真快呀！”
父亲从十八岁就离开家门，去兰州机械厂当了一名工人。建厂初期，条件异常艰苦，帐篷简陋破旧，伙食限量供应。冬季朔风呼啸，饭菜里经常会吹进沙粒；夏季酷热难当，蚊子叮得人彻夜难眠。在荒郊野外，父亲和工友们铲去酸枣刺和骆驼草，自建宿舍、厂房，干劲十足。他们喊着劳动号子，用木夯砸实地基；他们用土筐抬土，每个人手上都磨出了血泡；他们磨砖对缝，和工匠们一同建起高楼大厦。那时的父亲脚步轻快，矫健有力，他在工队里年龄最小，完成的土方量却最多。他们的足迹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叠印着，创造出动人的奇迹。而此刻，父亲的双脚宛如搁浅的老船，静静地浸泡在温水里。
我按摩着他的脚掌，父亲的脚掌磨出了厚厚的死皮，已经失去弹性。他的右脚面上有一条寸许长的疤痕，那是一次作业时不慎被机器轧伤的。当时父亲忍着锥心的疼痛在医院里将养了半个月，伤还没好，便跛着脚站在车床旁，加工出一个个精密的零件。父亲带过徒弟，当过车间主任，把一生最美的时光都献给了工厂。25年后，父亲积劳成疾，无法正常工作，便申请病退。临行时，全厂的干部职工列队相送，大家依依不舍，父亲踏上“嘎斯”车的那一刻，泪如泉涌。
父亲回到农村后，母亲给父亲专门养了一只奶羊，天天熬羊奶喝，身体渐渐硬朗起来。他当过村里的保管员、饲养员、种菜员，生性耿直的他，从不耍奸溜滑，也从不拿生产队的一针一线，颇得社员们信赖。土地承包责任制后，父亲除了种地，农闲时还脚蹬自行车、驮着竹筐贩菜，足迹遍及兴平、礼泉、武功、乾县等地。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到处奔波，为了一家人的温饱忙碌。他一生中走过的路，加起来恐怕能绕地球两圈。
如今，父亲的双脚失去了自由，就连弯曲脚趾都成了困难。他无奈地躺在病床上，脾气日益暴躁。无缘无故地，他会对着母亲咆哮。而我在他身边时，父亲则是眉开眼笑。他常说：“三儿，爸拖累你了！多陪爸一会吧！你走了我心慌。”
我将父亲的双脚从脸盆里捞了出来，取毛巾擦干，然后用大拇指研磨父亲的脚心（据医书上说，这样能驱散人体的寒气）。父亲的脸上有了血色，人也显得精神许多。他呵呵地笑着，直说自己有福气，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我暗自感到惭愧，比起父亲一生的辛劳，我的这点孝心真的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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