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喝酒 杨波海

2005年的春节，我回老家过年。除夕夜，兄弟们携妻带子来到伯父家团聚，我们堂兄弟八人便和伯父、父亲、两个叔叔一起喝酒聊天。我们这个家族两代人都好酒，大家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唯独坐在酒桌上的父亲郁郁寡欢，一向好酒的他每次都是轻轻地抿一抿，随即引起的是连声的咳嗽。伯父叔父们便劝父亲“喝不成就不要再喝了”。于是父亲就再未动酒杯，只是看着大家喝，他看大家喝酒的眼神我至今记忆犹新，是一种羡慕，一种期待，一种无奈，一种失落。坐了一会儿，父亲说：“你们喝吧，我走了。”便起身离席独自休息去了。我说：“大，那你就先休息吧！”于是，目送着父亲的身影没入黑夜中，我又返身坐上了酒桌。那夜大家酒喝得很尽兴，直至子夜以后。我回到家时父亲已经入睡了。我看到父母房间的灯已经关了，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怕打搅他老人家休息，终未推开父母的房门，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父亲一生有两大爱好，一是秦腔，二是酒。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拉得一手好板胡，可惜进入晚年后手指不灵便了，已多年不拉了。父亲喝酒的爱好却是与日俱增，每天早晚都要喝几口酒，所以我每次回老家，最要紧的是给父亲买酒。那一年我为父亲买的是西凤酒，父亲却不能再喝了，只能在酒桌上看着大家喝酒而眼馋。

往年除夕喝完酒，我都要回到家坐在父母的炕上，和父母说说话，而那一年，我却错过了和父亲说话的机会，让他一个人落寞地入睡了。

年后开春，父亲咳嗽不止，在村卫生室医治无效。我接父亲到咸阳二纺医院一查，已是肺癌晚期，医生建议保守治疗。父亲在老家的炕上，在母亲和儿女的精心照料和亲邻的看望抚慰中，度过了最后的岁月，终年75岁。

父亲年前咳嗽，只是当作一次普通的感冒对待，也没有告诉远在咸阳的我，他也总以为“扛一扛”就过去了。这就是父亲，和千千万万生活在农村的勤劳朴实的父亲一样，总是以自己的忍耐，与命运抗争，与病魔抗争。但父亲终未能“扛”得过去，他走得太匆匆，太不甘。“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十年来，我总是时时自责不已，愧悔不已，我没有尽到长子的责任，甚至在除夕的酒桌上，面对父亲的咳嗽不止，面对父亲不能喝酒的失落，面对父亲落寞的神情，我竟然没有再多问多想，直至耽误了父亲的最佳治疗期。这种自责和愧悔，将成为我终生的心病。

父亲去世后，我接母亲来咸阳和我们一起居住生活，今年春节前夕，我们搬进新居，母亲走进新房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大没福！”我忍不住热泪盈眶，只能背过身去强忍住泪水。

去年，我请一位画家朋友为父亲画了一幅像。今年除夕，我在新房的客厅摆上了父亲的画像，为父亲献上了一杯好酒。十年了，我多么再想看看父亲喝酒时怡然自得的神情，我多么再想听听父亲心满意足的咂咂品评！（B）（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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