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巷“37号车马店”

西安晚报 2021-05-16 03:21 大字

王家巷旧景陶浒 绘

老西安人都知道,西安有三个王家巷;西关王家巷、北关王家巷和北大街王家巷。“王家□苟延寿

巷里有条狗,把人咬得莫处走。”这句话是老西安人对北大街王家巷的调侃,形象地形容出这条只能行走一辆马车道路的窄仄。王家巷东口在现莲湖路东口,即从北大街十字向西,到莲湖公园东围墙。在那里王家巷南接大莲花池街,北接现在的立新街。1958年城市扩路改造,政府打通并拓宽王家巷、莲寿坊和玉祥路,穿过莲湖公园北部,建成后命名莲湖路,出玉祥门与西郊阿房路(今大庆路)连接,全长2200米,路宽50米,1959年初步成形,至今仍是西安市东西交通主要干道。

我家是王家巷的老住户,家父苟实斋(1891—1976)祖籍礼泉,十几岁就来西安求学,1915年毕业于陕西陆军测绘学校。后在西安的民国政府机构就职,成家后于1935年王家巷路南购得一座三间两进的小独院。当时西安城内空地很多,还有不少农田,地价便宜。有人就在王家巷这里连片建起住宅院,就像现在开发商开发商品房,有大有小,价格适中。解放后定门牌时我家定为王家巷19号。我1953年出生在此,在这里一直生活到1972年省粮食局盖楼拆迁才离开,对王家巷有深深地记忆和感情。家母今年已是101岁的老人,但她身体健康,思维清楚,尚能自理,说起王家巷的往事头头是道。

王家巷以居民住户为主,街面有两家小商铺,一家卖水,从西大街甜水井拉来甜水,既卖凉水(按桶),也卖开水(按壶)。另一家卖点皮筋针线、油盐酱醋、香烟水果之类,顾客基本也是邻里街坊。在路北的37号院却是个例外,人称“车马店”,也是王家巷最大的院落,几乎占了路北半条街。母亲回忆当年听巷子里老人讲:车马店原来是王员外的宅子,就是戏剧里王宝钏家的王员外,王家巷得名就是因此。王宝钏的故事肯定是虚构的,但王员外确有其人,我家的19号院和邻居18号院,占用的就是王家祠堂旧址。当年王家巷拓宽时曾在18号院内挖出过王家祠堂奠基石,一块很大的青石碑,上刻有王家的情况。莲湖路修好后还放在了18号院附近的人行道边上,平常是路人歇息的凳子,孩子们放学后又成了乒乓球案子,夏日里还有人晚上在青石碑上乘凉睡觉看星星。王家祖上肯定是官宦大户人家,据说早先院子里楼台亭阁,非常讲究。后来改朝换代,王家家道中落,再遇到战乱,院子被大火烧过,就彻底败落了,王家后人再也没有机会兴起,据说有一部分流落到近郊务农为生,大院子拾掇拾掇开了个车马店。车马店里的一些房屋租赁出去,开的有粮铺、豆腐作坊等。当年我们巷子有很多人都在车马店院子里见到过许多精美考究的生活用品,真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记得车马店老板王叔的媳妇身体不好,经常到我们家来接童子尿,她拿来过一个漂亮的玉石盆,后来那个盆子没有被拿走,一直留在我家,我上初中的时候还用盆子养过金鱼,但后来被人连盆带鱼一起偷走了。我记得清楚盆子造型是一只大肚子青蛙,有四只腿带爪子,盆有大碗大。

37号院临街面有别家三个院子大(后来分成了三个院子),进深极大,里面更宽,面积特别大,后院东墙抵达北大街,37号院子位置大约在今天的莲湖饭店,院子大门从来不关,白天晚上都大敞着方便车马出入,进入院内,铺满石子的车马道直通后院。院子分前院、后院和偏院。前院有客房,客房有通房和单间。通房里是大通铺,一个大通铺可以住下十几号子人;前院有三排这样的房子,草编门帘,里面大炕通铺。大通铺条件极简陋,炕上除了芦席和充当枕头的老砖,别无他物。不过也非常便宜,睡一晚仅收5分钱,那时物价都低,一个鸡蛋也才3分钱。大通铺平时除了有南来北往的车夫脚客住,还有近郊菜农、粮农、小商贩也栖息在这里,过去从北关外来的农民大部分卖粮食鸡蛋、豆腐豆芽,而从南关外过来的多是菜农,多卖水果蔬菜,按季节还有卖炒花生之类。南山下来卖柴、卖木炭的也不少,他们一般都用大车拉货。这些小贩白天挑着担出去沿街叫卖,晚上集聚车马店歇息。夏天睡光席无所谓,院中还有大水槽可供洗刷,冬天炕烧热,有的人也自己带铺盖,将就一下总比马路边睡屋檐下强。王掌柜是个厚道人,有人实在没钱也让睡,有乞丐下雪天就来这混几天,伙计也不说。进城卖东西的农民有时不给钱,就把没有卖完的东西留下点,有南山下来卖柴的老是留下一两捆劈柴,车马店也就不用再买柴了。上世纪50年代,西安居民普遍用柴火,用煤的少。大通铺人来人往,车马店车水马龙,一年到头甚是热闹。

单间房条件好多了,房子小一点,也是炕,但有被褥,还有伙计每天去送水搞卫生。单间房有十来间,平时门帘放下了的就是已经有客住了,门帘收到门上边的就是空房。单间条件好就贵一点,也不过一天两三毛钱。钱贵,住的人档次也高一点,有出差的干部,跑生意的客商,还有带女眷的客人。大通铺睡的都是男人,有人睡觉爱光腚,自然妇女是不能进去的。记得小时候到车马店去玩,单间房院子与大院用土墙隔着,店里伙计不让小孩到单间院里去,怕影响客人休息。夏天一到晚上,巷子里大一些的娃娃就带着我们钻墙洞到小院逮蛐蛐。有时大娃还很神秘地交头接耳,看哪间房子有亮灯,偷偷趴到窗户外面朝里看,车马店窗户都没有窗帘,木格子窗没有玻璃都是纸糊的,有孩子做坏,窗纸提前捅破,大孩子轮番进场,你看够了我登台,回去后还能聊上好几天。

后院是马坊院,较前院大多了。竖排能停放十几辆马车,院子有拴马石、马舍、马槽和饮马池,还有堆放麦草物品的棚子。那时西安城里人家,睡的也还都是土炕,冬天要烧炕取暖,用马粪掺和着树叶锯末来烧,不花钱效果还好,街坊们经常到车马店来捡马粪,捡回去后晒干装起来冬天备用。车马店有自己的车马队,马车出去拉货,在城里时每匹马都会装上接粪兜,回来后把马粪堆在一起,供邻居们来拿。夏日里,太阳大,街坊们会把马粪摊开,任马粪在阳光下暴晒,一时小巷中马粪气味袅袅流淌荡漾……

房东住偏院,也是车马店老板,我们都叫他王叔,有40多岁。个子中等,身体很壮。他文化虽然不高,但通古知今,非常健谈,待人处事热情和气,人缘非常好。偏院里栽有花草,来客就在偏院喝茶聊天。院子里还有一口甜水井,井旁有一棵很粗的老国槐,平时经常有街坊来这里绞水,王叔从来不拒。解放前西安没有工业用水,城市水位高,一般井深一丈多就见水了,见到水后普通人家就不再想法深挖,所以大部分井都是苦水井,平时洗洗涮涮还可以,喝起来就非常苦涩。37号院的井因为打的深,水质比一般井好多了,喝没有问题,不过口感还是比不过甜水井拉来的水。

王叔平时喜爱秦腔,经常会召集秦腔艺人和街坊、朋友在小院里唱响秦腔,高亢奔放热情洋溢……最让人难忘的是每年春节期间耍社火。都是王叔出钱出力出家伙,召集人马排练闹社火。1957年闹社火,我已经记事了,人头攒动半条街,黑压压一片,有舞龙舞狮、拉犟驴,还有芯子、踩高跷、跑竹马、划旱船、扭秧歌等。

我最喜欢看踩高跷,踩高跷成群结队而行,表演者两腿各踏一根三四尺高的木腿,表演技巧高超者,翻跟头、劈叉,跑跳自如。社火还有穿戏装的,生旦净丑装扮好,还有乐器伴奏,从正月十五后开始,沿着城区,走钟鼓楼,东西大街、浩浩荡荡沿街表演,随时随地能演出小戏。不少表演者是在车马店里常住的近郊老客户,他们义务前来助阵表演,甚至拉来同村的乡党一起加入。那时我二哥就参加了踩高跷,上初中的他拿回来两根木腿子,放了学后,和一群一般大的娃们一起练。社火给王家巷挣足了面子,当时西安人都知道王家巷社火有名。

正月里车马店基本没有过往客人,车马队也不拉货了。店里的马儿也和人一样闲暇了,只吃不干活。正月过了大雁塔、寒窑“过会”,王叔便让车夫提前把马车擦洗干净,通知街坊邻居要去大雁塔、寒窑赶会,那次我母亲带着我和妹妹一起去,一共出动了五辆马车,我只记得走钟楼、出南门就是庄稼地,我们院子住着卖菜的两口子也一同前往,说是顺路回家,出了南门不远他们就下车了,说他们家在小雁塔附近。沿着农村的土路,马车碾压着两旁的麦苗,快乐地颠簸前行……路过一个我不记得名字的村子,王叔让人都下车休息喝水。当时的人都厚道,你去谁家要水喝都给,开水壶给你拿来,还不停地问你吃了没有?而且分文不收。大家喝点水、吃点自己带的干粮又出发了,到大雁塔已经临近中午。

那时大雁塔有不少和尚,进大慈恩寺院并不收钱,上大雁塔也分文不取,来人虽多大家各行其是、秩序井然。寒窑里外,各种耍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热闹非凡。吃了、看了、玩了、转了,尽兴而归……王叔按人头大人收二分草料钱,小孩不要。虽然那时候我才四岁,但这些事却深深烙在我心里……

车马店里曾经有一个豆腐坊,那是北郊一个村民,由从家里挑着担子出来卖豆腐开始,他的豆腐都是用当年收购的新鲜大豆做,在这附近七街六巷慢慢有了名气,就租房办起作坊,常雇街巷妇女在里面帮忙。1956年合作化以后豆腐坊就转为合作社,1958年王家巷道路拓宽,豆腐社搬到老关庙附近。车马店在北大街还有一个出口,这个出口比左右两边的北大街其他街面房,退后了十多米,有三间房堵住出口,据说是王员外的老房,一砖到顶,质量很好,明显比两边的街面房好。门前形成一个小广场。冬天背风向阳,常有人在这里晒暖暖。出口人可以过,车不能通行。北郊肖家村的一个农民在这里开了个肖家面房,他从北郊一带收购小麦和玉米,加工成面粉和苞谷糁,在这里销售。他们卖的都是熟人,货真价实,生意还不错。1955年后粮食统购统销,私人的面房开不成了,这里变成了国营粮店,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西安市十九粮店。据说十九粮店得名,并非排行第十九,而是当时门牌是北大街十九号,最早是叫北大街十九号粮店。肖家面房的人一直在41号院居住,直到拆迁,他家孙辈和我是同学,现在还有联系。

1956年的公私合营浪潮下,车马店也合营成了运输社,貌似还是王叔在那里主事。随着1958年王家巷拓宽为莲湖路,37号车马店消失了,院子大部分被一家建筑公司占为材料场,一部分成了煤店。还有一小部分建了个挺大的街巷公共厕所,光男厕所就有6个蹲坑。王叔家也搬离了王家巷,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当时拓宽王家巷,每个院子都波及,我家前院也要拆,既要辞走房客,又要修缮多年不住的破旧后院,家人不等房子泥干透就开始搬家具,自顾不暇,哪顾得上打听别人家朝哪里搬。王叔搬走后好像再没回来过,也许是我没碰见,车马店慢慢也在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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