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佛还是伪佛:我们不仅误解了“佛系” 更误解了自己

澎湃新闻 2020-01-04 20:42 大字

徐小跃 文化纵横

? 徐小跃 | 南京大学哲学系

(本文原载《探索与争鸣》2018年第4期)

《文化纵横》微信:whzh_21bcr

【导读】“佛系”不单单是一种网络现象,更是一种社会现象。面对疲惫人生的沉重包袱,青年群体以“佛系”语境自我解嘲并试图通过其实现精神与时代困境的自我纾解。本文作者认为,“佛系”现象集中了现代社会的弊端和痛点,它面向一种消极的社会情绪,但与佛教文化本身相去甚远。作者认为,佛教以“空”为核心语词,构建起完整的价值体系,但其与“佛系”现象中的消极和颓顿完全相反。因此,也许是我们误解了“佛”系,并误用了“佛系”。反躬历史资源,也许通过儒家人文化成的思想与制度传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除消极的“佛系”话语,并进而锻造“新青年”的“新面貌”。无论如何,“佛系”构成了一种焦虑时代精神现象学的一个侧面,我们如何理解自己的“佛系”与“佛系”的自己,仍是一个未竟的难题。文章原载《探索与争鸣》,仅代表作者观点,特此编发,供诸君思考。

佛系是伪佛:中国传统文化如何消解“佛系”

作为网络热词的“佛系”及其现象,越来越受到广泛关注,以至于引起理论界和学术界对此问题的兴趣。对于这种产生于特殊时期,具有特殊对象和特定内涵的“佛系”现象进行探讨分析,这可能关乎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的大问题。

▍“佛系”实际上不是“佛”系

对于任何一种现象或对象的分析研究,一定要先弄清楚这一对象的来龙去脉,并对其所构成的概念及其内涵意义有个清晰的把握。不能简单地将“佛系”定性为消极混世、灰色颓废的。但是,一旦进入“佛系”产生的社会环境,其所指的特定群体以及他们的真实心理世界以后,那么,体现在“佛系”现象中的种种心态和行为,就会呈现出与那些定义的属性相差甚远的文化内涵及其意义,从而具有了某种负面和消极的性质。

他们所理解和奉行的“怎么都行,即有也行,没有也行”,实际上是对于现实压力太大,感到无所适从,怎么都不好,怎么都不行而表现出来的无奈之举;“不大走心,即不争不抢不执著”,实际上是对于竞争过于激烈,而自己又缺乏人脉靠山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而表现出来的怨怼之情;“看淡一切,即不求输赢,不问前程”,实际上是对于社会规范给自己带来的不自由而表现出来的逃避之感。这才是代表“佛系”那些人们的真实心态。正因为如此,人们在讨论“佛系”的时候,特别是分析它产生的社会基础的时候,往往都与以下“现象”联系起来给予“佛系”那样的评价。如一些研究“佛系”的人士就明确指出,实际上“佛系文化”是表现出强烈的“丧文化”色彩,并提出“佛本是丧”的命题,从而将此归到“丧佛文化”的范畴。

由此可见,“佛系”现象的实质是对现实社会所发出的冷漠、任性、怨恨、怒气、沮丧。一句话,“佛系”集中了现代社会的弊端和痛点。并经由这些而产生种种情绪低落、麻木不仁、缺乏归属、没有追求、碌碌无为等精神状态和处世态度。当我们还原了“佛系”的真实价值取向以后,就会发现它的许多不正当和不应该了。

正是因为“佛系”表现出这种心理状态和行为方式,才引起佛教界人士对“佛系”现象的不满,甚而抗议。在他们看来,“佛”这一神圣的名号被污名化了,“佛教”这一思想及其价值观被篡改,甚而被反动了。可以设想,佛教界人士,绝对不会因为那些构成“佛系”的具体内涵而表现出什么反对意义,而恰恰是对其实际心态和行为而表现出反对的意见。理由非常简单,佛教所讲的道理与“佛系”所主张的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而是相反的。故而,我们完全理解佛教界的不满,而且有必要请出“真佛”以及中国传统文化与“佛系”们对话。

当然,所有这些并不表示我们完全不同情地理解“佛系”产生的社会环境给这一群体所带来的某种遭遇,也不会就此忽视和否定“佛系”现象对社会某种弊端和痛点的呈现和暴露在客观上所具有的现实的积极意义,更不会推卸应从全方位和多层次来解决产生“佛系”现象的根源性问题的责任。然而,所有这些,都不应该成为我们不要对“佛系”现象进行价值观和人生观的“矫正”“纠偏”的理由,我们的答案恰恰相反,要以正确的、应然的思想观念、人文精神、道德规范来加以引导。一切将这种做法视为父母训斥式的“带入”以及心灵鸡汤的“灌输”而加以否定的看法,都是不妥当的。

▍“佛系”是什么?不是什么?

佛是人,更是道,是理,所以谈佛就是谈佛道,谈佛理。“佛”乃是“佛陀”的略称。佛陀是梵文Buddha的音译,意译为“觉者”“智者”。所以说,佛或佛陀的意思就是指“具有智慧而觉悟到真理的人”。凡得理得道者即为觉。觉包括自觉与觉他两个方面。佛经所言:“佛者名自觉亦能觉他,又言知,何谓为知,知谛故,故名为佛。”(《善见律》)也就是说,自觉亦能觉他,觉无有尽的才叫“真觉”。这一真觉表现为能够觉知诸法之事理的真相,这就叫做“知谛”。通俗地说,佛是指能够得到真理性认知的人,亦即有德者。佛经说:“佛者就德以立其名。佛是觉知,就斯立称。”(《大乘义章》)由此可见,佛表示的是一种“理”,代表的是一个得理的人。实现了最高理想人格和终极果位的人,就叫成佛。

佛之智慧和佛之觉悟是让世人知晓宇宙自然,社会人生的一切都是依据一定的原因和条件而生起变化的,这是万物的本质属性。佛教就用一个范畴来表示它,这个范畴的名字就叫着“空”,如果再给它一个命题就叫做“缘起性空”。也就是说,万物的本性是空的,空是万物的本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经》),此之谓也。佛教所谓“空”,不是用来表示什么都不存在的空空如也的“无”“没有”,而是表示万物都是存在于普遍的联系之中和永恒的发展之中,前者谓之“诸法无我”,后者谓之“诸行无常”。佛教的“空”论是要揭示宇宙万物是联系、相依和发展、变化、运动的存在。由此可见,佛教的思想是具有辩证法意味的。正因为如此,它得到了恩格斯的高度评价。恩格斯说:“辩证的思维——正因为它是以概念本性的研究为前提——只对于人才是可能的,并且只对于较高发展阶段的人(佛教徒和希腊人)才是可能的。”

佛教的“空观”就是它的世界观,在此观的指导下而形成了佛教的人生观。这一人生观要求人们懂得以下道理,并按此去处人处世。

其一,既然一切存在都是相互联系的,那么你自然只能作为一个元素、一个分子存在其中,所以你只是万有中的一员。有此认识,你就不应该唯我独尊,自以为是,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自以为天下第一。悟空以后,就应当摆正自己的位置,始终做到低调做人,谦逊待人。自己的一切无不在“有”这一广泛的关系之中。所以说,佛教这里所显示出的人生态度,是与“佛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以自我为中心的态度明显不同的。

其二,既然一切存在都是相互依存的,那么你当然应该明白你的存在和生长都与诸多因素有着紧密不可分的关系。自然的生命要靠大自然中的一切提供于你,因此你就要对大自然亲近和敬畏,就应该热爱它、保护它,而不要破坏它。有意义的生命要靠社会中方方面面的与你发生过关系的人的帮助和培养,你所取得的所有成就,都与他人有关。悟空以后,就应当对所有对象持有真挚的慈悲心和强烈的感恩心。自己的成就和快乐无不在“有”这一普遍的联系之中。佛教这里所显示出的人生态度,是与“佛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社会的漠然,对他人的冷漠,对事情的麻木的态度明显不同的。

其三,既然一切存在都是因果相连的,那么你必须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会得到相应的反应和回报,因果相应和相报这是一条铁律,无人可以逃脱。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在人生的长河中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诸善奉行,诸恶莫作”,此之谓也。悟空以后,就应该对你自己所做的做出正确的选择,对你所做的一切也要有强烈的责任感和敬畏感。在现实中多做好事,多说好话,多存好心,切莫因善小而不为,恶小而为之。自己所作所为无不在“有”这一不断的因果之中。佛教的“随缘”并非是指怎样都行,而是根据一定的原因和条件做出相应的选择。通俗地说就是,该提起时就提起,该放下时就放下。佛教这里所显示出的人生态度,是与“佛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愿意做别人规定的事,这个事跟我没有关系以及逃避责任的态度明显不同的。

其四,既然一切存在都是运动变化的,那么你定要懂得世界上是不存在永远不变的事情,你既不要为了你暂时的所得而欣喜若狂,也不要为了暂时的失去而郁郁寡欢。世界上任何事情不但会时刻变化,而且会经常转化的。也莫因为一事一时的得失而斤斤计较,宠辱若惊,一筹莫展,丧失自我。当构成和促成此事情的原因和条件都不存在了,都过去了,你就不要紧紧抓住不放,而应“放下”,此之谓也。悟空以后,就应该超越、淡然、潇洒地面对你经历的所得所失的一切,以自然而又平常的心态应对你身处的这一变幻无常的世界。自己的一切无时不在“有”这一变动不居之中。佛教这里所显示出的人生态度,是与“佛系”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只顾眼前当下而不考虑和规划未来,安于现状,消极应对的态度明显不同的。

总之,当我们真正“了空”“悟空”以后所得出的结论是那么积极,无有颓废之义。这一价值取向与“佛系”实际所表现来的那种消极心态,是背道而驰的。

即便我们退一步说,由“怎么都行,不大走心,看淡一切”而构成的“佛系”价值观和人生观,具有了佛教思想观念的成分和因素从而显示出某种深刻性,然而,如果就奉行“佛系”主体的青年人来说,这种心态和方式也是不值得提倡的,因为这是一种貌似深刻的人生感悟,不但无法真实反映他们的人生价值取向,甚至反而会将他们引向不正确的道路。这就诚如黑格尔所说的“同一句格言”一样。黑格尔说过,对于同一句格言,出自一个饱经风霜、备受煎熬的老人之口和出自一个缺乏阅历,未谙世事的孩子之口,其内涵是根本不同的。具体说来,青年人应该有他们应该具有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应该具有符合他们那个年龄段的心态。否则,要么属于故作深沉的做作,毫无实际的意义;要么属于过于老成,从而造成消极的意义。所以我反复强调指出,避开“佛系”那三个命题并非是反映使用这些命题的群体的真实心态不说,即便在保持了佛教的思想之真实含义的前提下,对于青年人来说也是非常不适合的。不是说由“佛系”所表达的“怎么都行,不大走心,看淡一切”这些观念不好,而是说它们不太适合青年一辈。

▍“佛系”可以被超克吗?

尽管“佛系”所表现出的种种心态具有一种“无奈”之感,但我们更应该从这一“无奈”中发现他们实际上还是有着向往美好生活的渴望。认识到这一点是很重要的,一方面,要求社会积极想办法去改善造成“佛系”所具有的“丧”之色彩这一现象背后的更深层的社会原因;另一方面,要更加主动和积极地对他们进行正面的引导。那么,究竟什么样的思想文化更适合于对青年人人生观的培植呢?此时构成中国传统文化主体的儒家思想应该“出场”了。

儒家思想文化是极其丰富的,我这里只是就社会人生的方向和归宿问题,并结合儒家的思想来关照一下“佛系”现象。关于社会人生的方向和归宿问题,用中国传统文化的术语来表达就是社会人生的“归止”“安止”问题。

所谓的“归止”“安止”,就是人所应当归至、达到和不迁的地方。而这一问题又是通过对“人文”概念及其精神的阐释而得到具体反映的。我认为,对中华人文精神的概括和总结,一定要在“人文”概念的原始义和经典义上来进行,否则都会游移其外而不得要领。

其一,“归止文明的方向”。《周易》在解释“贲”卦时说到:“文明以止,人文也。”此卦的卦象是“下离上艮”。离为火,表示光明和美丽;艮为山,表示归止和安止。意思是指,人应该朝着和安止于光明和美丽之境也。这一光明和美丽的方向就是心性。而能够归止和安止于此的就是“人文”。由此可见,“人文”概念与“文明”概念形成了内在的关联性。简言之,中华人文精神是指人要有方向。

其二,“止于至善的目标”。儒家认为人文所要归止的文明之地就是“至善”。“止于至善”(《大学》),此之谓也。所谓“至善”是表征超越善恶,人之为人的本来状态,儒家谓之为“良心”。由此可见,“人文”与“止于至善”以及“良心”形成内在关联性。简言之,中华人文精神是指人要有良心。

其三,“归止做人的道德”。《大学》说:“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也就是说,只要归止和安止于“仁敬孝慈信”这些道德,那么就表示你归止和安止于至善了。由此可见,所谓“人文”精神是指人保存有良心以及各安不同的身份应归止和安止的“仁敬孝慈信”等德行。由此可见,“人文”与“归止做人的道德”形成内在关联性。简言之,中华人文精神是指人要有道德。

其四,“化成天下的责任”。人文的精神体现在它要实现和达到“化成天下”的目的。“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周易》),此之谓也。由此可见,“人文”与“化成天下”形成内在关联性。所谓“天下”概念不是指地域或空间意义上的全世界,而是指构成“文明”的那些要素。所以“化成天下”就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净化心性,变化气质,淳化世风(我称其为“三化”);成就道德,成长生命,成全人格(我称其为“三成”);和谐社会,和协自然(我称其为“两和”)。也就是说,所谓“人文”精神是指当肩负起“化成天下”的责任。简言之,中华人文精神是指人要有责任。

衡量一个文明社会和文明人的标准正是在于要有方向,要有良心,要有道德,要有责任。对于一个青年人,这一点尤为重要。用国家领导人的话说,我们一定要系好人生的第一颗扣子。青年人的人生观应该是乐观向上、朝气蓬勃、积极有为,而不应该是悲观低落、灰暗气馁、碌碌无为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对“佛系”现象也才有了深深的担忧。青年人有他们的忧,我们忧其所忧,而能解忧的思想文化尽管不少,但是中国传统文化应该是十分有效的解忧良方。

本文原载《探索与争鸣》,原题为《“佛系”是伪佛:中国传统文化如何消解佛系》,篇幅所限,内容有所编删。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敬请联系删除。欢迎个人分享,媒体转载请联系版权方。

原标题:《真佛还是伪佛:我们不仅误解了“佛系”,更误解了自己 | 文化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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