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红兵：立体童书把阅读从二维拓展到三维
近日，乐乐趣“世界经典立体书珍藏”系列的新品《大唐长安》出版面市，长安的盛世景象以直观的立体纸艺的方式呈现在书中，而这距离2006年乐乐趣品牌草创之初引进第一套立体书《游戏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在这期间，国内的立体书出版从无人涉足的一片空白到引进、原创双轨并进，持续发力，走过的并不是一条坦途。
对于个中冷暖，《大唐长安》的纸艺设计师闫红兵可能是圈内最有发言权的人之一，2016年他设计了对于中国原创立体书具有起点意义的《大闹天宫》，而作为深耕立体书出版多年的乐乐趣的艺术总监，他对于行业本身也有自己的观察和思考。日前，澎湃新闻就立体书的设计制作、国内立体书的发展等话题专访了闫红兵。
闫红兵
澎湃新闻：纸艺设计是您原先学习的专业吗？您是怎么进入立体书这个行业的？闫红兵：我最早是学习平面设计专业的，后来考进西安美院学的是油画专业，毕业后曾在印刷厂、教育行业工作过，自己也创办过广告公司。2006年荣信教育（即乐乐趣品牌）成立后，我就开始研究并从事纸艺设计。
回忆当时刚开始做立体书其实挺有意思的，那个时候对立体书的认知还比较简单，国内市场也相对空白，我们到书店进行市场调研，问店员有没有立体书，书店店员反而一脸疑惑地问我们什么是立体书？
其实在国内调研之前，王艺桦女士（荣信教育创始人、董事长）就在国外看到过很多非常棒、非常有意思的立体书，当时就想把这么有意思的书也带给中国的孩子。我们那时在市面上也找到了一些立体书，大多数是平装，而且立体的效果都非常简单，类似于现在的“翻翻书”效果。这就更加坚定了我们想要为中国孩子做高品质立体书品牌的想法。
《游戏时间》十周年纪念版
就这样，出于市场和品牌的双重考虑，我们开始进入立体书行业。一开始条件也比较有限，我们在纺织城租了三层仓库，我自己带着工人边摸索，边组装零件做立体书。《游戏时间》是我们做出来的第一套立体书，当时还做了很精致的包装小盒子。早期比较著名的还有世界经典立体书珍藏版系列的第一本《爱丽丝漫游奇境》。
澎湃新闻：从当年的《大闹天宫》到如今的《大唐长安》，您觉得您对于立体书设计的理解有什么变化吗？这两本书在设计上的难点和您个人比较得意的地方能分别说说吗？闫红兵：立体书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表现形式，它会把阅读从二维转向三维，2016年的时候我们创作了《大闹天宫》立体书，把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的经典动画做成了立体书，获得了非常好的反响。《大闹天宫》是根据上美的动画电影改编的，首先这个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所以在筹备《大闹天宫》立体书的过程中，我自己的脑海里关于要做什么内容是非常清晰的。
《大闹天宫》花果山场景
但是《大唐长安》就不同了，“大唐长安”是西安这座城市的文化名片，长安在唐代乃至整个中国古代历史当中都具有重要地位，对于这样一个有如此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古都城，如何在寥寥几页书中去呈现它的风貌与魅力呢？这个真是太难了，需要取舍的很多，很有难度。从大的主题上来讲，《大唐长安》涵盖了唐朝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等多个历史维度；从整本书的节奏把控上来讲，宏观与微观、繁复与简洁、高与低、密与疏、聚与散都需要不厌其烦地细致探讨、打磨。最终我们确定了七大主题：“长安一百零八坊”、“东市西市买东西”、“长安丽人多妩媚”、“雁塔梵音动长安”、“唐诗光芒映千古”、“九天阊阖开宫殿”“丝绸之路连欧亚”，并通过七个跨页高度浓缩地去呈现这七大主题故事。
《大唐长安》内页
为了打造出一本趋近完美的立体书，我们的创作团队在工艺、结构上都下了很深的功夫。所有的立体纸艺效果都需要手工制作，非常复杂，每一页都需要经过反复地论证、推翻、改进、再推翻……有时候想得挺好，做出来却不是想要的那个样子，这个时候虽然很痛苦也必须推翻重新做。全书我们一共运用了大小400多个纸艺零件，研究开发出270°立体移动换景、浮雕结构、二次拔高等特殊技艺，单页规模和复杂程度都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说开创了立体书领域的先河。比如“丝绸之路连欧亚”这一页，它是《大唐长安》的收尾，全部展开长达1.3米，采用了多层次多空间V形场景延伸配合浮雕式结构，有铭刻与怀古的意味，让读者能够如临其境地感受到丝绸之路横跨欧亚十余国的波澜壮阔。
《大唐长安》“丝绸之路连欧亚”这一页的多层次多空间v形场景延伸配合浮雕式结构
澎湃新闻：确实，立体书因为通常不会页数很多，所以似乎比起故事铺陈来说，场景的选择对于落实设计、工艺以及最后的呈现效果来说都会是更关键的，您一般会以怎样的标准来考虑和选择？闫红兵：首先，作为一部涉及长安历史的文化书籍，《大唐长安》在场景选择上非常注重真实性与艺术性的统一，我们的创作团队先后实地走访了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唐西市、唐大明宫遗址、大雁塔、大唐芙蓉园等集中反映大唐长安历史的博物馆及遗迹，听取了国内史学家及专家学者的意见和建议，力求准确反映唐代都城长安每一个场景的真实细节。比如说历史上长安城有一个夹城，它是一个双重墙，中间是一个过道。通过这个夹城，皇亲贵族就能从大明宫直接到达曲江。书里的长安城就将“夹城”这个细节也通过立体形式做了出来，你看这是两个双城墙，中间是这样子，西边是单城墙，这就还原了当时真实城墙的原貌。
其次，每一页的场景都是根据前期确定的七大主题来选择的，最后呈现的立体效果同时会考虑到整体画面以及阅读的节奏感，虽然是宏大主题，但不能总是宏大叙事，大开大合。有张就要有弛，疏密结合，松弛有度，才能让读者惊艳之余又能安静地欣赏和回味。
澎湃新闻：立体书对于材料和工艺的要求远远高于普通图书，而这两项又直接与成本相关，那在设计环节，您会如何去平衡设计理念、效果追求和工艺难度、成本高低之间的关系呢？
闫红兵：每本书在前期的策划阶段，我们都会把它放在公司产品线和竞品市场两个维度去进行受众和价格区间的定位。比如说，一些低幼绘本，它的定位就是给小朋友们阅读的快消品，我们要考虑到渠道和受众的价格接受能力，据此来判断这本书的投入成本以及立体效果的复杂程度。
闫红兵在制作《大闹天宫》的立体纸样
还有些书在前期定位阶段更偏礼品和收藏性质，那么这类立体书在审美性与观赏性方面就更加注重一些，在印刷工艺和立体设计环节也会不惜花很大的成本，因为这是这类书重要的价值之一。做这类收藏性强的立体书，前期不会太考虑成本，而是优先考虑最终的表现力，为了表现力而尽可能地去“堆”，也就是给书做“加法”，后期我们会根据内容进行设计审美、制作工艺、成本等方面的优化，也就是给书做“减法”。总的来说就是根据策划的方向和着重点来决定立体效果的呈现程度。澎湃新闻：另外，因为目前的立体书基本上属于童书的范畴，孩子看书客观来讲会比较“费”，我之前在书展上看到你们的展示书也是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损耗，那针对这个问题，如何在保障好玩和精美的基础上，在材料和工艺上作出调整呢？
闫红兵为孩子们展示《大闹天宫》
闫红兵：书的损耗我觉得是避免不了的，尤其是立体书，有一些机关就是为了让读者反复操作的，但我们在纸艺结构设计上如果能更合理优化一些，对于一本立体书寿命的延长也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比如在设计阶段，某一个零件的粘贴位置在哪儿？折叠的角度是多少？它们之间相互受力和接触的面积，都会影响到这个书的使用寿命，所以设计师要不断进行细致入微的调整。在材料方面，我们会尽可能选择挺括、厚实、有一定韧性的纸张，因为很多开合的地方会反复翻折，纸张有韧性就不容易坏。比如拉杆机关我们一般都用双层纸张，《大闹天宫》里金箍棒加高的支撑杆就进行了加厚。《大唐长安》里“唐诗映千古”一页，即使通过设计进行二次拔高，仍丝毫不影响它的流畅开合。
《大闹天宫》里金箍棒加高的支撑杆进行了加厚
另一方面，印刷厂也会在生产细节上进行优化，比如说有一些地方可能用一张纸就够，但我们为了保证质量可能会用两张，或者需要多一个折叠的位置来吃力。并且印厂本身也有很严格的质检环节，他们会对每一页反复进行近乎苛刻的耐受力测试，保证在正常翻阅过程中不会影响书的质量。澎湃新闻：立体纸艺的各种呈现类型以及弹起、翻拉、转盘等立体机关固然是其独有的魅力，但是我也看到圈内的一些设计师都表达过反对“纸艺堆积”和“无意义的复杂”的想法，对于这种理念和简繁取舍之间的关系，您怎么想？
闫红兵：我也反对无意义的堆积这种做法。在我看来，实用即设计，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形式简洁还是复杂，取决于内容的需要。《大唐长安》的第一页就是一页巨幅画面，但其实最初我们设计的画面只有现在的一半大。当时的想法是进入“明德门”后能看到长安一百零八坊的宏伟场面，后来发现很多想要表达的细节是无法展现的。比如我们前面提到的“夹城”如果在原有尺寸上很难做出来，很多细节只有放大了才能呈现出来。从阅读体验上来讲，更大画幅的长安城对读者来说也更具吸引力和震撼力。
《大唐长安》内页大雁塔场景
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整本书的节奏，就像一首乐曲一样有高潮和低潮。以《大唐长安》为例，第一页的关键词是“宏大”；第二页呈现了“东西市”街巷的繁华，关键词是“丰富”，这两页都相对复杂。从第三页曲水流觞开始有了盆景的感觉，比较“聚”。第四页进一步将视线聚焦在“大雁塔”这一主体建筑上，整个画面更加简洁克制。这是从《大唐长安》这样具有收藏价值的书的角度来说。
《十二生肖演奏会》内页小动物造型简洁
还有另一种路线，像我们最近要出的《十二生肖演奏会》，其中的小动物造型就相当精致简洁，插画中的舞台没有任何复杂的细节，只是用平面几何图形来表达。澎湃新闻：中国原创立体书的发展似乎是以多年来大规模、成系统地引进国外产品为基础的，包括在生产环节也是以十几二十年的代工经验为技术前提的，在您看来，包括《爱丽丝漫游奇境》《绿野仙踪》等在内的这些外国经典作品的引进和生产对于国内的创作和出版提供了哪些有价值的东西？到今天，你觉得中国的原创立体书发展状况如何？有没有您比较欣赏的原创作品或者设计师？
《绿野仙踪》内页，该页需佩戴书中提供的绿色镜片眼镜来看。
闫红兵：我们肯定会借鉴一些世界优秀作品，国外有很多这方面的大师，比如大卫·卡特、菲利普·于什、Robert Sabuda、Matthew Reinhart……还有好多，这些创作出经典作品的大师已经率先探索了许多立体书的结构、图文表达的形式、内容和立体结合的形式等等，我们从中能获得很多灵感和启发。我认为中国的原创立体书目前的发展状况还不错。一方面，现在国内有许多书籍和设计爱好者、美院的毕业生正在逐渐加入这个行业成为创作者；另一方面，各家出版公司也在陆续引进很多优秀的立体书作品，市场的认知度与认可度越来越高。
给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国内原创立体书设计师有做《中国弹起》的刘斯杰，还有《十二生肖演奏会》的插画师杨猛。
澎湃新闻：那就目前来说，在选题分配上，对于引进和原创，你们会如何分配资源，如何考虑布局呢？
闫红兵：近几年，中国的童书市场越来越活跃，出版资源整体向原创倾斜，随着我们国际地位的提升，舆论趋势也加速推进着中国原创力量的发展。作为一家中国的童书品牌，在为中国的小朋友引进世界优秀作品的同时，我们已经积累了很多原创经验，之后的选题重点也会向中国原创故事转移。比起以往传统的出版物，近几年的图书新形式（互动书，立体书，富媒体，IP化运营等）及表达语言在不断推陈出新，我们希望在开发童书新形态的道路上，带来更多符合时代发展与中国家庭期待的“中国故事”。
《爱丽丝漫游奇境》内页上凌空飞起的小扑克牌都要根据角度一张张手工粘贴
该页翻动的效果
澎湃新闻：回头说生产环节，这个似乎是国内立体书探路时期巨大的绊脚石，像《爱丽丝漫游奇境》全书有上百个立体机关、最后一页上凌空飞起的小扑克牌都要一张张手工粘贴，还得考虑角度；《大闹天宫》全书据说有300多个零件，大量需要手工完成，而且一般图书成本的规模递减效应在立体书生产上也没有那么明显，与之相关，后期的品控也较普通图书复杂。你们经过这么多年的摸索，在生产环节的这些方面有更多、更好的一些办法了吗？闫红兵：由于立体书的每一本都需要手工制作完成，在扩大生产规模的同时成本也随之增加，规模递减效应确实没有那么明显。
工人们手工制作《大闹天宫》内页
相较于一般图书，立体书的品控难度也更高，这是立体书先天具备的属性，我们只能在刚才提到的设计和生产环节尽可能地进行优化，加强设计的合理化和质检的严格化。
《爱丽丝漫游奇境》内页
澎湃新闻：我们反复说到关于立体书的高成本问题，毋庸讳言，立体书的定价远高于一般童书，不知道方不方便问下，就你们来说，立体书的实际销售和回报情况是不是乐观？这些年以来有明显的趋势变化吗？闫红兵：据我观察，近几年市场的需求量还是在逐渐增加的。人们对立体书的认知度不断提升，立体书触达读者的方式和途径也在增多，公众号、短视频对于立体书的传播比以前更加直观、便捷，过去的读者是被动地发现，觉得新奇才去了解立体书，现在很多人会专门找立体书看，像我们的《小王子》《大闹天宫》都已成为长销品。所以虽然成本在上涨，但由于我们的体量比较大，市场规模也在增长，整体来说立体书板块的实际销售回报还可以。
《小王子》扉页
一个明显的增涨变化是在2015年北京书展，之前很少有人买的立体书在那一年整个展位卖空了，人们对立体书这种新的阅读形态好像突然间接受和认可了。澎湃新闻：也因为定价的关系，立体书在销售上我看之前蛮多是走众筹渠道的，而您刚刚也说到了，现在的直播、短视频平台对于立体书的宣传展示和销售来说更有利了，能简单介绍下相关情况吗？
闫红兵：众筹是更精准的、粉丝向的经济。不是所有立体书都适合众筹，我们走众筹渠道的书目前也只有三本，包括《迪士尼公主魔法立体书》《花木兰》，还有这本《大唐长安》。《迪士尼公主魔法立体书》吸引粉丝的是迪士尼公主主题的立体呈现，《花木兰》吸引粉丝的是二次元的插画风格，《大唐长安》吸引粉丝的是唐文化与精美立体纸艺的结合。
《花木兰》内页
短视频平台直播在客单价方面整体来说比较低，《大唐长安》和《大闹天宫》这种工艺比较复杂的立体书可能不太适合走直播渠道。因此我们尝试了将功能性更强的科普立体绘本，比如《我们的身体》这种书通过直播平台销售。书毕竟还是一个内容的载体，最终是要根据书的内容去找到合适的受众群体。
澎湃新闻：立体书目前在国内主要是面向童书市场，那后续有没有可能像国外的一些产品一样，“出圈”往成人收藏方向拓展？就您目前的观察，立体书还有哪些“实验性”的尝试，其未来可能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闫红兵欣喜地翻阅《大唐长安》的成品
闫红兵：其实《大唐长安》这本书就是成人收藏方向的“出圈”作品。我们目前正在做的一些选题也是倾向于收藏价值的。“立体”只是一种艺术表达的语言和工具，不应成为阻碍创作者表达的界限，我们无法预见它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样子，一切取决于创作者如何使用它。当更多的人参与其中，它就会带来更多的可能性。
《大闹天宫》内页
澎湃新闻：我看之前的一些采访，你们最早定位在立体书方向，多少是有在国内童书市场差异化竞争的战略考虑，那现在可能立体书的市场和品效起来之后，竞争也会变得更加激烈，您觉得要如何保持你们的先发优势呢？另外，对于非正规竞争渠道的山寨、低配跟风产品，你们有困扰吗？会如何应对?闫红兵：首先，要保持我们的品牌优势，不断提升品牌认知度与美誉度；其次，要在选题和表现形式上不断创新，提高品质。有市场就有竞争，良性的竞争是有利于行业发展的。模仿是无法杜绝的，你只有不断往前走、向前看才可以甩开它。换个角度看，有人追随也算一件好事。(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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