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荒唐彥|春天就在桌子上
二月二龙抬头早过,春早打了头!然窗外依旧是这一个多月来一成不变冷冷的水泥高楼。
知名画家、艺术评论家谢春彦本期专栏文章忆及了孩童时期的国文课本上关于春的启蒙,在感叹“今春的春究在何方何处耶”之际,忽回首发现书桌上一株舍不得吃的青菜已经“没耐性地窜出星星似的小黄花来”。
《春消息》 谢春彦画
1945年,大约秋季,本人虚龄五岁,入幼稚园。在小山上,并不记得有什么花树,空地上堆满白白的人骨,大人说那是鬼子欠咱的血债;也要读书,也要写毛笔字,只记得一位老师就是我的第一位老师——旗袍丝袜,瘦瘦高高,美丽和善,像个好姐姐。她发给我一本大约是国文课本,这才是真正的民国课本吧,有文有图,是不是后来白眉白须的叶圣陶诸先生编的呢,只能待考,却是我平生所得的第一本宝爱的书。第一课极简单,重复的字词多,也好记,75年过去,还可以背出来:
春天到,
春天到,
春天真正好,
树上开红花,
地上长青草。
春天到,
春天到,
春天真正好。
就这么一共十五个俗字,颠来倒去做成韵句,一、二遍就背出来了,那春天也真如在小孩儿眼前,看着边上的春景图,不觉读书好开心,那轻轻的油墨香呀,余味至老不散,后来我往往喜欢做顺口溜也似的韵句,跟这口初乳是切不断的吧。
谢春彦作品
春与秋其代序兮,那明明在心中眼下的春天也就忽忽地又慢又快地溜走了,吾老矣,吾老耶,年年还是希冀着春天,春天这个美眉儿也总是不紧不慢地如期而至而去……
今年呢?!“煞五”(本人杜撰的“新冠……”简称)却把个古老平常却又新鲜的守信的春挟持得无可如何!一个多月来,小老儿遵纪守法,足不出户,胆颤心惊,至多是到楼下取快递小哥拼死送来的口罩、消毒液、手套以及各种蔬菜,信也不大有了,春天怡人的山水是看不到了,就连该开的花儿以及好“剪来试与愁量”的长柳丝条儿也没了消息,楼下的水泥地上该是没有的呀!原本,我与西安新文人画家王家春兄约好今春是一定要到秦岭去探杏花的,那年在车上匆匆一瞥衬着黄土高坡湿湿的轻云也似的杏花,一如未学的一群群少女醉卧野中,实在是教人放不下呀,风来时,杏花吹满头是何等的雅中有俗而又闹热的大俗中大雅真在呢,今番却生生的让那不知为何方神圣妖魔的“煞五”都煞了!家春是个敏感才情迭出而又心怀人文情怀的画家,时境如许,他定有佳制让我艳慕罢。
作者案头花瓶供养着一株青菜发出的小花
那么,今春的春究在何方何处耶!深宵,我北向默念:家春呐家春,今年的春今年的杏花就真如许难会么!老妻忽从厨房惊叫起来:你舍不得吃,青菜都出花了!一看,果然是前几日设计家狐狸猫妹妹和忽然长到1米8多的小狗子大外甥特意从南汇农庄叫人送来的有机绿色菜呀,怎么就没耐性地窜出星星似的小黄花来!
二月二龙抬头也过了,春早打了头呀!若在往日那还了得,春一定是哗啦啦地哗啦啦地裹着沉醉的东风由最南端的天涯海角越过岭南越过秦岭装点江南江北四方八面冲破长城内蒙东北地哪里会遗漏一尺一寸啊,飞红闹绿,恰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何尝教春瘦她一分一厘呢!即如那星星似的小黄花也一定会酿成大片大片金黄灿灿的油菜花爆发于平原水陌的美景!回过神来,星星小黄花的南窗外依旧是这一个多月来一成不变冷冷的水泥高楼,密如蜂巢的每一个窗口定然有无数双惊恐难安的眼睛在切盼平安春天的回归呀!惶恐和焦灼不似燕子的尾巴却大似一种从未经历过的双刃剪,真要把人们心中的春剪断吗!NO!NO!NO!春是我们的希望,春是我们的生命,春也是我们老少男女的权利。早年春荒的时刻,真正青黄不接的百姓,采着野槐花和糠蒸以充饥,总也感激春的恩惠,南北东西的“小放牛”不也是在苦中作乐地呼唤踊跃的春天吗,羁旅的古人虽则苦吟了“二月三月,千里万里,行色苦愁人”,春还是他心中的宝爱啊!岂止伤春二字了得。
那么,我问妻要了一株发星星儿小黄花的青菜,洗净了花瓶,注上满满的水,就供在我杂乱的书桌上。早上的初阳斜度过窗棂靓她,夕晖也会给她染上几分粉红,深宵的台灯并不轻慢她,都护着她,宝爱珍贵着她——她就是春呀,闭门锁户,亟盼心中的她不要也不能忘却我们吧,所以我安慰我自己并肯定地说:
春天就在桌子上!
那么,可会确如我日前的痴想——待到春开日:我们亲吻,我们拥抱,我们唱歌、纵酒蹦跳……
庚子二月初四夜半草于沪上浅草斋案头(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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