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心里都有一个苗宛秋
每到中小学开学的日子，微信朋友圈里的家长们总是一片欢腾，如逢大赦。有个段子赢得无数点赞：“为什么学生要放假？因为不放假老师会疯掉。为什么要开学？因为不开学家长要疯掉。为什么上学的时间比放假的时间长？因为老师比家长更抗疯。 ”
很多人觉得现在的中学生很幸福，因为他们多数是独生子女，家里基本有房有车，衣食住行都不是问题，寒暑假还能外出旅游。与上世纪80年代相比，若论物质生活条件，今时的确远非昔日可比。但是，今天的孩子们所承受的课业负担、升学压力之繁重，也是过去的孩子不能想象的。真要比较的话，谁羡慕谁还说不定。
《老师·好》是一部反映上世纪80年代校园生活的影片。只因主演于谦的相声演员身份误导了我，让我以为这是一部开心麻花风格的喜剧片，其实不是的。当然，这也不是一部讨论教育本质的深刻之作，不能与 《死亡诗社》《放牛班的春天》相比较；也不是要反映有关教育的社会问题，如《美丽的大脚》《凤凰琴》这类。它只是一部单纯的怀旧影片，从制片、导演、主演，到一众只有一句台词甚至一句台词也没有的参演人员——这些明星大腕集体做了一场重温过去的梦。影片自始至终笼罩着温暖的橘黄色光芒，就像那个年代，校园情谊被匮乏的物质条件映衬得格外温情。
于谦饰演的县城中学高中部班主任苗宛秋，非常具有时代特征。他霸道，选拔班干部从不顾及学生们的意见；他偏心，对成绩好的学生和颜悦色，对成绩不好的学生便冷嘲热讽；他好面子，喝水的杯子上印着大大的“奖”字，没有评上先进便垂头丧气；他怕领导，分房不公平也不敢提意见。难能可贵的是，他心里装着所有的学生，比如义务为穷学生补课、为生病的学生捐出整月工资、走遍大街小巷也要找回逃课的落后生。这样一位老师，多少年以后想起来，心里依然会泛起暖意。
《老师·好》的意义在于，一是告诉世人，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有些人还保留着柔软的心灵，是冰冷的机器理性和疯狂物欲所不能征服的；二是为评价当下的教育状况提供了一种维度、一种参照物。
当下的教育是一种什么情况呢？所谓 “人生起跑线”一再前溯，已经延伸到了母腹之中。香港TVB拍了一部纪录片《没有起跑线》，记者采访了一群焦虑的家长。其中一位27岁的女性，由于没有严格要求第一胎老大“十项全能”，导致儿子到了入园年龄却没有幼儿园接收——申请给十几家幼儿园，全部败给了别人家的孩子。她十分沮丧，第二胎决定要“赢在子宫里”，从受孕后就开始胎教——英语、音乐、美术、普通话一样不落。 还有一位虎妈，让四岁的孩子同时上两个幼儿园、六个兴趣班。这种“唯才是举”的评价标准和残酷的升学压力，会催生层出不穷的“名师”——应对考试的高手，却很难再有苗宛秋。
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不姓苗，姓毕，不过她的经历与苗宛秋有几分相似。她也是大城市的人，西安土著，陕西师范大学本科毕业，被分配到我所就读的山旮旯里的工厂子弟学校教书，从此成为“山民”。西安与我们父辈工作的工厂虽同在一省，但中间隔着苍莽秦岭，公路险峻难行，坐火车单程14小时。即便豪迈如韩愈，被贬离开长安，路过秦岭时也会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的伤感踟躇，何况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
多年以后，毕老师留在西安的兄弟姐妹都因住房拆迁而跻身土豪之列，只有她靠企业退休金生活，时常为医药费和平日开销伤脑筋。我这么说，丝毫没有悲天悯人的意思，那种态度有点轻浮，不符合我长久以来对老师的仰视姿态。更何况，毕老师总是达观的。有一次，我给她转发了条微信，内容有点愤世嫉俗。她患有飞蚊症，手机写字不方便，她的先生——曾经是我的历史老师，替她回复我：“相信前途是光明的，正义必能战胜邪恶，人人都要从我做起，为建和谐社会尽力。”这话一瞬间把我送回中学课堂。
毕老师退休后，工厂转型发展，子弟学校被裁撤了，学生并入县城中学就读。据我所知，此后工厂子弟的高考状况总体不如从前。原因为何，不难猜想。
就说毕老师是怎么对待我的吧。高中三年，只要我考试成绩不理想、班级排名下降，毕老师就一定会来家访。那时候的老师不太讲究沟通艺术，有啥说啥，哪痛往哪戳，生怕家长不重视。每到这时，我的信奉棍棒教育的父母，便会以暴风骤雨式的教育手法回报老师的关心。事实证明，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很有效，让我这个学风不扎实、爱耍小聪明的人一直不敢懈怠，最后顺利考入重点大学。现在的班主任，哪里有精力和时间去这么关照一个学生呢？
而今的我作为家长，对女儿的教育比较开明，乐器、绘画她学了一段时间便不想学了，我都任由她去。她进入大学后，发现身边的朋友都有才艺特长，加入了各种社团，而她只能一旁观望。她抱怨我：“为什么当初我说不想学的时候，你不逼我？如果你逼我一把，说不定我也学出来了。 ”
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是好的，真不好回答。而且，答案往往要很多年以后才能完全揭示。什么样的老师是好老师，也很难有统一标准。不过我相信，我们都忘不了苗宛秋那样的老师——有一腔真性情，有一颗温热的心。
（作者简介：左岸，文学博士，媒体特约评论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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