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逛过菜市场 不足以语人生

澎湃新闻 2019-07-24 19:26 大字

作者:王不易

来源:物质生活参考(ID:wzshck)

01.

如果要认真地对待生活,我会选择从逛菜市场开始。

置身于快节奏且机械的城市生活之中,进入菜市场如同抽身进入另外一个时空。在这个时空里,有早晨的阳光,混杂的烟火气,绿菜的晶莹,鱼的鲜活以及卖菜大妈爽朗的笑声。那是一种立体而真实的感受,将人坠入生活的丝丝线线里。

沈从文这样勾勒故乡的菜市场:“那一派空气,一阵声音,一分颜色,都能够使我们觉得满意!我们用各样官能吃了那么多东西,即使不用口来吃喝,也很够了。”

于我而言,关于菜市场的记忆,大多充斥在儿时。

小时候我随父亲买菜,当他手握着20块钱出现在菜市场时,如同君临天下。每走过一个档口,都会有人热情地招呼他,而他扫视着菜市场,在有限的资金里,规划着一家人一天的伙食。父亲做饭很好吃,在厨艺上的天分远超母亲,《大长今》热播时,他得了个外号——“王长今”。

父亲对食材有着挑剔的要求,大略有手艺的人都在细节上有着自己执拗的讲究,如此方能显出与外行的区别来。会否挑选食材也应算在厨艺高低之内,就如袁枚在《随园食单》写的,一桌好菜,买菜功居四成。

他买菜,经常货比三家,在摊口之间来回溜达。他当然也有相熟的小贩,但当小贩那天卖的菜达不到他的要求,他也不会因为人情屈就。我脸皮薄,有时觉得尴尬,可他镇定自若,无人能看穿他兜里其实只揣了20块钱,也无人因他的选择过嘴。

讲价也是他的一大爱好。几块钱的生意,我从不懂得讲下来那几毛钱的意义在哪里,尤其一个大男人,讲来讲去的是否显得不够潇洒大气。后来我渐渐发现,父亲讲价不单为几毛几角,他乐于和这些摊贩交流,来来回回地和人家聊天,有时的收获是几根免费的小葱,有时的收获是几声朗朗大笑,有时的收获是一些关于蔬菜水果的隐秘消息。

买完菜的时光是我最为享受的。父亲会额外拨出几块钱来,带我在菜市场吃一碗米粉或馄饨,有时吃腻了,还可换成酒酿汤圆或炸小油条配点白粥、小菜。夏日吃得满头大汗时,再来一碗冰镇绿豆汤,幸福感能一直顶到喉咙口。这也是我愿意一大早随着父亲去买菜的原因之一。

菜市场就像一个菌群的核心,围绕着它会滋生早餐摊、修鞋的摊子、1元理发店、便宜衣服店子、叫卖各种狗皮膏药的人,等等。它们相生相倚,协调共生。基本上日常生活所需,都能在菜市场找到。我跟着父亲菜市场走一遭,总能瞅准他心情好的时候,央求些我想买的东西。

我也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许多菜市场的潜规则。这些潜规则应该适用于所有菜市场。譬如提着篮子卖土鸡蛋的老婆婆卖的不一定是土鸡蛋;卖豆腐的一定是菜市场颜值最高的姑娘,所谓“豆腐西施”,还是有道理的;卖猪肉的会趁人不注意在肉里掺入肉泡;最新鲜的蔬菜一定摆在不新鲜的下面……小贩们都有他们的智慧,他们是欺生的,但只要辨别出你属于菜市场,他们又会报以极大的真诚。

不过这些理论我终归没有用上。

后来我出门读书,与父亲相处的时间便少了。偶尔放假回家,我们也极少再一同出门去买菜,我爱上了熬夜,爱上了与友人夜游,总是晚睡晚起,与他的作息错开,也与新鲜的瓜果蔬菜错开,多年不再与菜市场产生碰撞。

02.

等到再一次主动踏进菜市场时,我已经是一个工作了四五年的“90后中年人”了。

在大城市逛菜市场,是一种遥远的奢侈。

在北京,小区旁有一家像样的菜市场,实属不易。许多小区只能依靠一周中二四六前来的蔬菜大车来补给,但蔬菜大车不卖肉食,蔬果选择也有限,且有固定的摆摊时间,去晚了大车就收摊了。另一个选择是超市,那里的蔬果被洗净泥土,包装整齐,价格稍贵,窗明几净里透露着些许城市的冰冷。

逛菜市场这个动作,渐渐地从许多城市人的生活中剔除。尤其是漂泊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时间与精力,也没有条件去逛菜市场。他们的一日三餐,被简便的外卖占据,哪怕一顿外卖的钱够买三天的菜。

我也曾是其中一员,直到吃外卖吃到怀疑人生。

我开始背着布袋子游走在菜摊之间,冬天穿着及脚的羽绒服,夏天趿拉着夹脚拖。慢慢地扫视码得整整齐齐的蔬菜,随机与摊主聊天,收获蔬果的同时也收获故事,那是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刻。

难怪古龙写:“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那里有烟火气,有人情味,有对尘世的牵绊。

菜市场是一个小型社交场所,所有被超市冷冰冰的价签和冷淡的服务人员阻绝在外的交谈,都在这里栩栩如生。卖馒头的大叔会一边做馒头,一边告知顾客他用的是什么面粉,揉面要经过哪几个步骤;卖水果的阿姨夸耀自家的水果,是早上4点刚到的新鲜货;卖肉的大哥不会嫌弃你买的少,多少都是买卖,都热情地为你切好……他们从自己的一小方天地里,探出头来与你交谈,在你驻足时,一场简单的对话应时而生,临走时,为你抹去几毛钱的零头,赠送几根佐菜的香葱。

这里也是大爷大妈们的主场,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菜市场的,除非超市大减价,葱卖到一元一大把。在别的社交场合已经退居二线、不再掌握话语权的他们,在这里是手握重器的勇士。他们都有相熟的档主,买土豆该在哪儿,买青菜该在哪儿,买肉该在哪儿,他们心中都有数。他们有一把不为人知的尺子,综合考量着他们将在哪个档口下驻足,与哪个小贩产生联系。

尤其是外地来的老年人,菜市场的社交功能于他们而言更重要。他们普通话不好,人生地不熟,菜市场人给予的热情,能令他们迅速地融入到社区生活之中。

我母亲前年来北京,有一回我陪她去买菜,她竟也有了相熟的档口,虽然经常和卖菜的大妈鸡同鸭讲,但都各自开心。我后来也经常去那位大妈的档口买菜,每每一去,她就“小姑娘、小姑娘”地叫得极为亲热,偶尔碰上她与丈夫拌嘴,还会请我评评理。母亲再来北京,必去大妈那里报道,她们之间已经有了一点默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03.

北京曾有四大菜市场:西单、东单、朝内、崇文门菜市场,分布在北京旧城的东西南北,后来一家家搬迁拆除,为城市发展让路。2015年,东单菜市场重新开张,从东单二条搬到了和平里西街69号,原址附近的居民拥去捧场,在崭新的菜市场里寻找着曾经的老招牌。

东单菜市场是北京资格最老的菜市场,建于1902年,它的经历,是一部中国近代史,多少人来来去去,它始终立在原地。

但于城市之中,菜市场也有着自己的命运起伏。

如北京一般,许多城市的菜市场都在消亡。天津,占地面积超过3000平方米的长春道菜市场2014年关停;杭州,萧山人光顾了近10年的小南门菜市场2016年关停;上海,百年菜场唐家湾菜市场2017年关停……[1]

唐家湾菜市场

菜市场的消亡是无声的。

不断有新的形态来代替菜市场的存在:综合大型超市、生鲜超市、社区团购送菜上门、生鲜电商……

也有传统菜市场在消亡的进程中活出自己的特色,譬如北京的三源里菜市场和厦门的八市。

三源里菜市场因为有明星和外国友人的光环加持,迅速地霸占社交网络。年轻人趋之若鹜地前来打卡,买到新鲜的菜与社交话语权之间,他们显然更重视后者。

三源里菜市场有着天然的位置优势,因为靠近使馆区,经常要服务外国友人,那里的摊主们都会英文对话,他们所进的货品除了平时我们吃的菜,还有许多进口食品和调料,这无形间提高了逼格,相对应的是高于市价的价格。有的摊主靠着细致的经营,挣到了几套房产,也有了自己的粉丝群,而这些话题的膨胀,又将三源里菜市场高架在热度榜上。

三源里菜市场的话题度,令它成为各大活动方的青睐之选,在这里办过艺术周,办过薛兆丰教授新书的首发仪式,这里成为各种商业手段的争抢之地。

2015年9月25日,北京,“北京国际设计周”活动之菜市场艺术展在朝阳区三源里菜市场举办。

可走在三源里菜市场的走廊里,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最近几年,随着城市建设的步伐,招牌被统一了,菜市场也迎来了“革命”。改掉了脏乱差,菜市场变得更加整洁、干净,这是一件好事,但三源里菜市场高高在上的价格,游人多于居民的氛围,令它的属性悄然改变,它已经成为了一个地标,一个景点,一个展示品,远离生活本身了。

而海市蜃楼般的热闹,终要归寂的。

与之相似的还有“仿真菜市场”——微风市集,树立的是“菜市场+”的招牌。市集提供蔬果、肉类、谷物,还提供可以做饭的厨房、炊具,瞄准的是年轻消费群体。微风市集的装修很小清新,符合年轻人的审美,大众点评上许多年轻人留下了足迹。但它与被捧上神坛的三源里菜市场给人以同样的观感:与生活无关。

汪曾祺先生写菜市场:“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人爱逛百货公司,有人爱逛书店,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看看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菜市场所带来的这种生之乐趣,与一些规整、拘谨、高档、浮于表面的东西是此消彼长的,它理应是酣畅淋漓的。

我曾看过一个韩国综艺——《新西游记》,是韩国综艺界大咖罗英石策划摄制的,主MC是姜虎东。有一期节目去的是西安,MC们去了西安早市。

韩国传统菜市场一直是韩国综艺最主要的场景之一,那里有热情的大妈、便宜美味的各色小吃、各种泡菜,还有码得整整齐齐的食材,是韩民族的骄傲之一。纵使如此,西安早市还是令韩国人咋舌。食材与小吃之丰富,价格之宜民,民风之淳朴,那种令人口水四溢的繁华,西安人生活之富足与悠闲,像一股冲击波一样印在了外来者的脑海里。语言和文字都是无力的,这种活色生香的立体体验,递上了西安最完美的名片。

菜市场最鲜活地反应着当地的生活状态与人的轨迹,这里头有关于生活的密码。

好多人丢了这个密码,好多城市也失去了属于自己的密码。

参考资料:

[1].《中国城市里的菜市场会不会消失?》,作者:魏巍,讲道理。

*图片购自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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