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声
就是那样的声音,半梦半醒之间,铿锵有力地响着,接着睡过去,又仿佛是梦里,依然敲击着,我租住在这二十二层的单身公寓里,楼层外面是水泥钢筋加落地玻璃大窗,冰箱在阳台放着,也许是那里发出的声音,谁知道呢?感觉就像房间里进了人,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置身其间,等待着一切。我楼对面过一条马路是另一栋要起的高楼,每天都会有高大的黄色转角机器运输器物。有时候让我恍惚这样的生活我还会过多么久。我仿佛总是在等待,好像现在的日子只是暂居,所以有惆怅也不至于多么深,至多是我不在这个地方,我只是暂时寄居,而事实上我已经算是定居这一片土地了,虽然仍然是租着房子。我早年的岁月没有这些,夜半不绝的汽笛,冰箱的嘈杂,人家楼上的高跟鞋……我知道我不会回到那时候,但我总感觉似乎在等什么,等一只鸡啼啼醒我,等一头羊叫并撵着我,等一只猫流浪归来,坐在我腿上?
我曾经的生活,由鸡引领,统摄四时八节。村庄的院落里总是有那红冠子的大公鸡,像电影的布景,高高地打鸣,它们蹲在柴垛上,院子的几根木头杆子上,蹲在糜草堆上……三三两两。天快亮时分,它们就开始唱歌了,仿佛喉咙里住着一个自动发声的钟,永远不会改变这本能。在城市听到鸡叫,会觉得怪异,甚至恐怖,因为接着而至的想法是必遭屠杀。
我小时候不喜欢鸡叫,麻雀和鹧鸪接踵而至,深山里的鸟也在深睡的早晨添乱,好像永远都是这些。没有想到当隆隆市声代替了我少年时代的禽类的嘈杂之音,忽然会觉得那样的日子竟变得难以企及,就如村庄的猴顺大爷、蛆大娘、跳大神的姑姑,以及一起长大的小姐姐,再次一起相坐,觉得像是前世活过了一回,亲切又陌生,可怕的不是那种骤然而至的变化,而是那种日常生活在渐渐行进之中,一切根基,被摧毁。儿童相坐还有旧时的纹理,笑着笑着,就远了。这样的远近似是银河。
少时与我一起长大的姑娘霞来,我认识她时我们都是六年级,她还有婴儿肥,白白胖胖的脸庞,粗白的手指头,墩墩的,写的字竟也身宽体胖,笑起来眼睛里点着两盏小灯般莹莹然。那天是上午十点多,我现在还记得,她穿着及袖的衬衫,紫蓝色圆点爬满了身体,走起路来阳光随着衣服闪动,以至我总是觉得,她穿紫色最好看了,通体的紫,或者那么微微一点。她把衬衫系在裤子里,裤子上挂着家里的钥匙,她是镇子上人家的女儿,所以不必住校,可以夜夜伴着家人。就那么一眼,然后接下来就是好多年的友谊,即使不在一个学校,也要一封封书信远天远地传,我南船她北马,接着就戛然而止于她的闪婚。她的小儿已四岁,不见当有五六年。这一次她从老家来西安,约了相见,分明还是旧时气息,牛仔背带裤白色长袖的姑娘,从背后望,她还是少年模样,让人想去挽手,近前看她在花前俯身,要拍照,也还是依然。只是,电话里那哑哑童声,叫妈妈,却忽然让岁月一下子分成了银河。银瓶乍破水将迸,竟至可以是如此无声。
现在写这些,窗外山岚是秦岭,四方八面一耳警报声、汽笛声、人家的装修声、街头音乐的吵嚷声……你甚至打不开一条路,这些都如水涌着,仿佛只一瞬,并肩而坐的少年友人已经是别人的妈妈了,说着做了母亲的愁心事。从小生活的村庄,也村不是村庄不是庄,马路换了,窑洞也换了,人们拥挤地住在道路两旁统一规划而建的新农村房子里,鸡没有圈,进了工场,羊没有栏,进了屠宰场,亦没有猪圈牛圈,锄头镢子也没有了它们的家舍,碾盘成了景观背景,鸡鸣而起日落而息的我的乡人,也成了进房子就洗手就换鞋的城里人。
我体会着一种鸡鸣的忧伤,极少量的,如同砷,轻柔而稀薄,我感到那种极为寂静的孤独,一种缺乏鸡鸣的孤独。也许,整个村落,故人也不会再具鸡黍,田家也只是搬进古诗词。我想不来那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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