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国 凌晨四时的时候,再劳睁开眼睛,黑地里从床头摸到了打火机、香烟,他抽出一根烟,“嘭”地一下点燃,工棚里光亮了一下,复又恢复黑暗,只有那烟头,一明一暗间
◎宋建国
凌晨四时的时候,再劳睁开眼睛,黑地里从床头摸到了打火机、香烟,他抽出一根烟,“嘭”地一下点燃,工棚里光亮了一下,复又恢复黑暗,只有那烟头,一明一暗间,像一只眼睛眨巴着。
乍暖还寒的料峭季节,庄户人家门框上贴的那红红的春联被仍显寒冷的春风揭起一角来,还在摇摆着春节最后的热烈。再劳没有理会这些,正月十六刚过,他就背着铺盖卷,离开了北村他那几间瓦屋的家,来到这个制作草坪砖的特种砖厂打工。
再劳两口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上面有老母亲,下面有三个儿子,两个大一些的儿子已经打工,小儿子还在县里的高中上学。按说,老大已经结婚了,都有了孩子,他和老婆该在家赡养老母亲,照管孙子,种植庄稼。可是,土地上怎么也刨不出多少钱来,如今的这个年头,睁开眼睛就得有钱,小儿子还在上学,二儿子已到了说媳妇的年纪了,看到隔壁邻里的楼房都明檐哗水地建起了,人家一年四季在瓷砖琉璃的楼房里出出进进,自己在土墙瓦屋里走来走去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呀。
新春要有新气象,春节吃着年夜饭的时候,再劳深深地抿了一口苞米酒,就在饭桌上鼓足了干劲,亲切地看着孩子们说了一年的打算。他老婆彩琴咽了一口肉菜,停下筷子对着几个孩子说:“你老爸的心劲还大得很,自己都成了老汉了,孩子们一个一个已经长得跟枪杆一样了,你还能扑腾个啥呢?”老婆彩霞的话是说给老汉再劳的,又是说给孩子们听的。
再劳又抿了一口酒,嗔怪地看了老婆一眼说:“我不想扑腾,我也不爱扑腾,你看这瓦窝窝还能在村子立住脚么?我的身子还能扑腾一下子么,娃扑腾到前边不是更好么!”说完,他又看了一下小儿子说:“苍娃,你的任务就是把书念好,你俩哥把书念歪了,念到狗脑子里了,只能打工,咱屋子就缺个读书人。”
在炕上抱着重孙子的老母亲的视力已经模糊得看不清楚眼前的景物了,她向着再劳的位置说:“你也扑腾不动了,你的脊梁背都弓成了笼袢了,也该些微地轻松一下了,有吃有喝,人和人比啥呢!”
再劳就是带着这么一股心劲出门,被西安城南长安的这个砖厂老板招来了。砖厂不大,只有两台机器,用水泥制作铺设草坪耐压的花砖,技术含量不大,主要靠的是力气。刚来的时候,他每天能制作多块,计件工资,每块工钱一毛多钱,日子长了,逐渐地增多,现在每天可以生产多块,赚多块钱。
春节之后,是农民工出来打工的旺季,砖厂老板已经招了几茬人了,大多数人嫌活重活累,干了三天五天就卷铺盖背行李走人。再劳留了下来,看着离去的工友,他自个在心里念叨着:“嫌活重,计件工资么!活累,干得多赚得多呀。”
每天生产制作块砖,这是再劳投入体力的极限了,凌晨四点起床到晚上八点睡觉,一天两头见不了太阳,他累得胳膊腿几乎抬不起来了。躺在工棚的硬板床上,浑身的疼痛和困乏从骨头缝里往外散,常常在呻吟中睡着,有时,一个晚上都顾不得翻身就睡到第二天凌晨起床的时候了。
也有睡不着的时候,他就常常想起一家老少的日子。也许,小孙子正在梦中,老母亲摸索着在前院子喂鸡去后院子喂猪,老婆已经去了南埝的地里施肥。他又想,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年四季的也在打工,狗日的赚多少,花的却比赚的多。他又翻过身来想,他们花得再多,反正都不能给他们贴补了,他在砖厂这样的干个一年半载下来,也就把家里的那几间瓦屋翻修成新楼房了。唉!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就真的干不动了,他们狗日的也都长大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再劳的咳嗽也有劲了,似乎震得地上的铁锨、泥模子都醒来了。他随手拉亮电灯,睁大眼睛,开始了又一天的打工日子。
这一天,再劳做了快块砖的时候,儿子淘汰给他的手机响亮地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在“月亮之上”的女人唱歌的声音,他一时半会还顾不得接听这个电话,电话里的这个女人却不停歇地给他唱歌,他连沾着水泥的手都顾不得洗,摁住了女人的歌声,对着手机问:“谁呀?”
“爸,是我,小娥。”是大儿子根茂的媳妇打来的电话。
“啥事,你说。”
“根茂和人打架,被公安局逮进去了。”
“啥事,你再说一遍。”再劳几乎是眼睁睁地对着手机里边的儿媳妇小娥喊话。
“根茂和人打架,被公安局逮进去了。”这个声音在这个中午像北村南沟深涧高崖的回声,一阵一阵地往再劳的耳朵里钻,在他的头脑里回荡着,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他拓成一块砖坯骂一句“狗日的!”摞起一垛砖坯的时候又狠狠骂上一串“狗日的,狗日的,狗日的。”
手机里那个“月亮之上”的女人这个中午又连续不断地唱了好多次,像给劳动中的再劳伴奏一样。像他在北村的田地里锄地的时候,在地头放着的收音机一样。他没有理会。
“月亮之上”的女人有好一阵子没唱了,再劳又有些不适应。他就急急地穿上衣服,狠狠又无奈地骂了一句“狗日的呀!”看了看这半天他拓的砖坯,心里也不知道数目,就找老板去了。
“老板,狗日的儿子闯祸了,被公安局关了。”再劳对老板说。
老板看着再劳,再劳的眼眶大而眼珠浑浊,眼白中布满血丝。
“狗日的,啊呀!狗日的,我要去看看。”
老板顺手塞给了再劳两包香烟:“你要找人,就不用掏钱再买了。”
再劳看着老板,老板被他的一双大眼睛瞅得有些不知所从。再劳对着老板说了一句:“老板呀!”就转身离开了砖厂。
再劳找到了儿子根茂的租住处,儿子租住的是一套城市里人的单元楼房,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这一家是城里人。还是城里人呢!常常听到的“城市化”这个词在他的头里边跳了一下。进了屋子,家里分明显示着农村人的习性,又反映着城里人的装饰。因此事屋子里已经来了几个人,迎进再劳的片刻热烈后,每个人的脸上又呈现出一副凝重的神色。
“怎么的一回事嘛?”再劳说出来这一句话,一屋子人像寻找到了一个着落,人人像把一副十分沉重的担子放到了再劳的肩上,各自有了些微的轻快。
“根茂在网吧先是被人家打了,后来根茂又把人家打了。”
“这不就平了吗!”
“警察已经把人逮进去了,具体的情况还不知是怎样。”
“又是在网吧,这狗日的网吧,这一回还被关进了看守所!”再劳独自说着。心里又想,狗日的网吧就像吸血鬼,把自己的血汗钱不知吸进去了多少,两个儿子那么小就知道去网吧,误了学业和青春,把他的钱就这样送进去。根茂这都是娶妻生子的人了,又跟网吧公安局沾上了,这一回咋管呀。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气息又不畅,干咳着,什么也没咳出来。末了他自言自语说了一句:“五十多岁的人了,起早贪黑地干了个啥名堂啊!”说罢,他眼睁睁地看着地,地砖白亮白亮,他看到了从地上长出的家具腿还有人的脚,窗户外的一束阳光挤进来斜斜地照着人们身子的一部分。
“找在市里做事的文胜,问问公安上看啥情况,有没有办法?”
那边回过话来,根茂与网吧老板发生纠纷,被网吧老板殴打,逃出来,遂呼朋唤友,一帮青皮小伙蜂拥到网吧报复,出手不知轻重,致使对方肢体受到严重伤残,事件触及到了刑法,公安不可不管。现在最紧要的是医疗费用已经花去了数万元,伤者还躺在医院床上不能着地。
这笔可观的医疗费,像一头狮子的血盆大口一般张着,等候着吞噬他们。
儿呀!狗日的,人家就是揭你的皮,你咋不会找公安局呢,自个咋做了这么一件又冤又憎的事呢。本来可以告人家,却把自己送进去了,你咋翻不过这个理呢,狗日的简直把书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咋这么爱坐监所呢,我爱坐咋不让我进去坐呢。
回到乡下家中,看着自己这个家,再劳想,把他这几间破瓦屋和整个家当填进去,也塞不了这头狮子大口的牙缝。他向空中看去,他感觉到,眼前似乎有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在一步一步向着他走来,走进他那浑浊的瞳孔,扑到了他的脸面,他的脸面上有在砖厂里劳动中落下的灰尘,头发里还藏着砖厂扬起的沙粒。
再劳收回来盯在空中的目光,燃起一根烟吸着,在地上转了一圈子,又坐了下来,从肚子的深处呻吟出一口气说:“我就想把眼睛闭了,这一辈子不再睁开。”他口中吐出的一缕青烟便悄悄地向地下,向黑暗处游弋飘动。
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坐在炕里边暗处,家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她经见得最多,却很少掺进言语,看着儿子这样地作难,她从黑暗处飘过一句话来:“再劳,你想开些,谁的罪谁受,自己不要作难自己。根茂娃也可怜得很,在农村没上好学,年纪小小进了城里打工,没人管教,自己也管不了自己,也替娃想想。城里的‘网包\’到底是个啥呢?”
第二天,再劳起得很早,他吃了老婆给他做的可口的面食,把肚子吃得饱饱的,他还要赶班车去砖厂打工挣钱呢。班车上聒得很,乘客们吵吵嚷嚷,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独自坐下,拨通在咸阳城里上学的三儿子的电话说:“三仔,我是你爸。”
“爸!”
“三仔,你听着,你好好念书着么?你要好好地念书!”
“爸,你那边很吵,听不太清楚。”
“三仔,你听着!”再劳提高声音,眼睛都睁大了说:“你好好念书,上到哪儿,爸供到哪儿,爸主要就是供给你上学的事了。你听清楚。”
再劳给三仔的电话是在一车人的聒噪声中打的,为了让三仔听清楚电话这头他的说话,他几乎是对着电话喊话,他喊完话,才发现,车厢已经很安静,一车人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他。
车一直在公路上行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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